“舒怀...”触摸到水面的那一刻，上官佳人的泪水忽然如同她流出的鲜血一样奔涌而出，沉默地落入了河水之中。那个少女疑惑地顺着上官佳人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清澈的河水里欢快游戏的鱼儿。她后退一步，惊惶的对那壮汉说：“她好像疯了。”

你已经走了，不是么？我们的爱情，就像是我闲暇时做的一个梦，现如今梦已经醒了。我能看见你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幻影，你是我的一场水月镜花。我怎么可能抓得住呢？上官佳人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入了水中，一点一点地打碎了那个幻象，也一寸一寸地灼烧了她那最坚硬的心。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鲜血的流失，她的手浸在水中，血污被一点一点洗掉，她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忽然垂下了头。

然而那手却动了。

上官佳人用力一握，“啪”的一声将她眼中的火光打灭。抬起头，依然是那个冷漠刚强的女子。她两手各抓着一把河水，转身就打向了那个少女。那少女匆忙闪开，却仍旧有水珠落在了衣裙上。只是那衣裙尚完好，不过是被打湿了罢了。此时，那少女才想起上官佳人已身负重伤。原来这二人忌惮上官佳人的威名，见上官佳人反击三魂便去了两魂，只晓得躲闪了。如今没有受伤，才忆起上官佳人已经是纸老虎一只。那少女分外气恼，想来是觉得丢人，于是气急败坏地对那壮汉说：“萧迟，给我杀了这个贱人！”那壮汉有些犹疑，不肯动手，只见那少女冷哼一声，拔出上官佳人靴上的短剑就往她胸口刺去。上官佳人已经无力抵挡，但她脑中灵光一闪，叫道：“韩燕儿！”那少女被她这么一叫，吓掉了手中的短剑，随即苦笑道：“竟然还是被你认出来了。”上官佳人又道：“我不杀你，你又何苦要杀我？”韩燕儿看了看萧迟，道：“我不想死。所以我要碧桃。”上官佳人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道：“我不知道。”萧迟见上官佳人已经认出了韩燕儿，知道是不能再留活口的，索性心一横，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碧桃的下落，便举起狼牙棒向她砸去。

但狼牙棒却没有如萧迟预想的那样把上官佳人砸个粉碎，因为挡在上官佳人面前的，是一柄剑。

这柄剑如一泓秋水，包裹住了萧迟的狼牙棒。持剑的手微微抖了抖，便卸去了狼牙棒的千钧之力。这是一柄好剑。好剑的名字叫“飞羽”。

萧迟看着这柄剑，面色微沉。他已知道不好，因为这剑太韧，韧到他的狼牙棒砸上去如同砸到棉花一样无处受力。但他不能退，因为退后一步，就是死。他不想死，所以才敢暗算上官佳人。他怕死，和韩燕儿一样怕死。那时候韩燕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还没死透的他。那时候他们都那样怕，死亡曾经那么近地接近过他们，他们两个人就在死人堆里紧紧抱住一团，那时候他们就说过，绝对绝对不要死。这几年，他们也像太多人那样隐姓埋名，在天下的某个角落里苦修。韩燕儿和萧迟，都不是高手，他们的功夫只能算作是二流，但是老天爷肯眷顾他们。是苍天把心如死灰的上官佳人丢到他们面前，是老天爷也不想他们死。

但是，他们还是必须死。因为飞羽已经赶到了。

许世安找到上官佳人的时候，差点被面前的鲜血晃晕过去。他看见那个黑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他看见她眼睛微微红肿。他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是他想：她哭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是谁，为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他不在的时候，又是谁，让她泪落如线？

许世安怒了，他的双目之中已尽是血色，大喝一声，抬手便挑飞了萧迟手中的狼牙棒。

萧迟只觉得手中的狼牙棒如同遇见了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地遭受着冲击，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撼动，就像是一个凡人在对抗着整个大自然一样，反而受到更大的反击。终于，狼牙棒从他手中脱离。胸前一痛，他看见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而那男子就隐在那光芒的背后，像正午的太阳一样让人不敢直视。于是他偏过头去，看到韩燕儿如同一只水鸟轻盈地跃入了水中。是了，她那么年轻，又那么怕死，又怎么会留下来呢？

但是她能够逃掉吗？

一道血线忽然从水中蔓延出来，万廷拖着韩燕儿的尸首浮了上来。原来当时许世安带着万廷赶到时，小船已经行至水中央。万廷没有许世安那么好的轻功，但他习的是水战。洋洋楚国，原本就地处南部，多的是水沼，因此水战之术向来以楚国为首。而万廷本就是楚国水战一等一的好手，要潜到河中央自然不在话下。当他赶到河中央的时候，正巧看见韩燕儿跃入了水中，眼尖如他早已看见上官佳人的伤势，也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怒火所在，当即抱住了韩燕儿，右手一拉，掌中的银线便割破了她的喉咙。

上官佳人睁着双眼，看着许世安一剑杀了萧迟，看着万廷拖着韩燕儿的尸体爬上了小船。但她没有理会任何人，也没有理会许世安一声接一声地低唤，她的目光直直地钉在了天上，落在了极远极远的地方。她的眼神她的心，都丢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

许世安看着上官佳人的伤势，心里重又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照顾好自己，她不是没有那个能力。明明大醉昏睡之时都能举手投足间杀了昕雨楼的刺客，又怎么会在两个区区小人物面前，弄得遍体鳞伤？

他知道，是她不想反击。他知道，是她自己不想活着。

然而，他却不许她死。他要她活着，他要她安安稳稳地活着，他还有一个梦想，他要她亲眼看着他实现它。

上官佳人的目光空洞，许世安突然想起她曾经在长安时低唤过的某个人，忽然想起那些为情所困的人们。隐隐约约，他有些明白了，他好像知道上官佳人这么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心里的怒火被紧接而来的难过一点一点地浇灭，他怀抱着上官佳人坐在船头，挡住她看向蓝天的视线，他一字一顿地说：“佳人，我是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