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成空(三)
往事已成空(三)

在梦里,他看见自己孤身潜入楚军的军营,却没过多久就被发现。宁国的将军,阵前是如何地威武霸气,手持长刀一进一出,视楚国大营为无物。然而,夜里的他却那么狼狈。他闯到青铭王子的账前,满身的血污。他横刀胸前,怒目一斥,周遭的兵将便无人敢上前。他看着那被护卫在中间的少年王子,忽然觉得在绝望中生长出了一丝光亮,就像是在绝壁中生长的花朵,也许终究有开放的一日。

青铭王子玩味地看着他,说:“李将军深夜闯进我楚军大营,究竟所为何事?”

他身边的将领急道:“殿下,杀了便是,何必和他废话?!”

而青铭却挥挥手,好看的脸上浮现一抹异样的色彩,只盯着面前的李舒晔。

李舒晔艰难开口道:“我来求一味临泽草。”

青铭王子倜傥一笑,道:“临泽草么,我楚国倒是极多,便是送将军一车也无妨。只是李将军夜闯我大营,便是为了这么一味药,有些说不过去。”

青铭王子的话不假,他本是敌国的将军,怎敢来此求药?但是他不能不来,因为他知道,在宁国的营帐里,躺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大夫说,非要临泽草不可。楚军将士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将刀扔下,跪在了青铭王子面前。

他昂首说道:“今日我来求这一味临泽草,只因为我非要不可。你若要我的命来换,我李舒晔便给你。只要你能送这药去宁国大军附近,我此刻就可自刎于此。”

他话音落地,楚国的谋臣将士均是喜上眉梢。经了白日那一战,众人都已知晓,此人不除,必是楚国心头大患。于是进谏之音嗡然而起,然而青铭王子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住口。反而定定地看着李舒晔,问道:“你信我?”不等回答,又追问道:“你信我?我是敌国的王子,你信我?”李舒晔站起身来,长笑一声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我为何不信你?”

青铭王子便也跟着笑了,忽而又敛了笑意,道:“你既然能信我,我又怎么能杀你?”目光闪动之间,竟是惺惺相惜之意。他又道:“若是有一日宁国容不下你,楚国却能容得下你。”李舒晔却不再说话,因为李氏一族和宁国,早就割舍不开了。当然他也知道,青铭王子只是这样说说而已,他也不可能真的以为,能凭借一点点恩惠,就得到一员悍将。但无论怎样,李舒晔终究还是带着临泽草回去了。回到了他心心念念,非救不可的人的身边。

在梦里,他看见自己拿起桌案上写给张敏的词递给他的妻子,然而他的妻子却满眼笑意,以为那样的深情是只给她自己的。

他听见她在轻声诵读:吴青山,越青山,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别离情。

恍惚之中,却又是另一个女子在曼声歌唱:

吴青山,越青山,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别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他苦笑着摇头,总觉得“江头潮已平”这五个字像是魔咒,要把他吞噬进了黑暗的虚无,再也无法挣脱。

后来,他常常梦见自己的妻子。有时候,她会在秀丽的庭院中舞一回长鞭,累得额角上现出晶莹的汗珠;有时候,她会坐在书案前写字,用娟秀的字迹写下她做的情意绵绵的诗词;有时候,她会斜倚在窗前绣花,闪着光的银针慢腾腾地绣出万里山河......他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等她或抬头或转身地对他展颜一笑,等她再柔柔软软地唤他一声“夫君”。

白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在书案上练字写诗,乏了的时候也会抬起头来默念她的名字。他总觉得,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又或者说是结束了,他同她一起,终于过上了她向往的宁静生活。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最初,也有人劝他续弦。可是他总是平和清淡地回绝,告诉来人,他的妻子尚在。渐渐地,京中流传开他念妻成疾的谣言,他也从不在意。然而流言也渐渐传进了宫中,传进了王与太后的耳中。一日早会,宁王特意着他去戍守边关,他却行了个大礼,道是要在家中陪伴娇妻,望王看在他们少年夫妻刚和好的份上垂怜。碰巧太后刚刚路过,听见他这样说,便遣了太医诊治。太医却只是摇头,说大将军悲伤过度,虽然举止无异,但却已经疯了。

大将军李舒晔就此罢官。

罢官后,他整日呆在家中,絮絮叨叨地和周边的空无说着些平凡不过的事情。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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