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有千结
【第八章】- 心有千结

室中空气一下凝结到极致,仿佛谁多呵一口气就会打破宁静。姜暮夜套上长靴,转了转略有酸疼的脖子,走到一脸惨白的世离身旁,旋即开口,声音竟然和着鼻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听:“来人,绑上。”

此话一出,世离的脸色却不甚难堪,然则有了一丝从容。他两步上前,走到穆宜身前,微微俯身,竟也勾起嘴角噙出一个笑来。穆宜有些错愕,明明要被绑了,竟也能笑得出来,此乃祸耶?福耶?来不及多想,一队带刀护卫便闯了进来,不愧是姜暮夜的手下,穆宜只觉灯火晃了晃,睁开眼已觉脖颈处一阵刺痛的冰凉。低头一看,却是一柄长刀。

又见另一道寒光闪过,孟礼恒也光荣地被架着刀走了进来,瞥见世离和穆宜,忙低下头去,好不幽怨。又听一旁世离调侃着开口:“陛下拿我与穆宜怎样也就罢了,六殿下是孟国的皇子,若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却是来这拉拢孟国公的,今夜之事若是传到国公耳中,恐怕不利。”他的眸中闪过一点星芒,又道:“陛下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

穆宜今日算是倒了血霉,先是被孟皇子调侃,再是错上贼船,如今性命也难保。早知如此,何不如当时就把姜暮夜给绑上。这样想想,自己真是太心软,太心软。可恨的是眼前明明是姜暮夜,于她而言是只毒蝎,她竟也能将其看作盟友,一起对付世离……

想到此处,穆宜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拿刀抹自己脖子。

孟礼恒自己做的孽,此时的下场早已预见,才喊了世离一同前来。可万万没承想世离竟一丁点儿不反抗,三人一同被包了饺子。他咽了口唾沫:“陛下有话只需好生商量,父君不会不给贵国以脸面。何必这般将二位陷入此种境地?有失体面不是?”说罢,目光急切地投向姜暮夜,但又瞬间被姜暮夜的气场给生生逼了回去。可见孟小皇子今个也不怎么走运。

长久的缄默。姜暮夜回过头,突兀开口:“白穆宜,你过来。”穆宜扬声“啊”地反应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个反应十分没有面子,于是又平声“啊”了一下,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迎上前。世离蹙眉喊了声穆宜,语气从容却又略带焦虑,这种语气恐只有穆宜能听出。姜暮夜的目光从穆宜身上拿开,移到世离一处,那目光又停了停:“本王要带她去见一个人,你待在此处大可放心。”

世离惊愕,只一瞬,他从姜暮夜眼中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姜暮夜他有时,或许并没有那般冷漠无情。“你叫他们把刀放下。”穆宜道,定定地望住姜暮夜。姜暮夜半垂眼眸,抬了抬手,一行人退了下去,灯火又晃了一晃。

世离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孟礼恒泪眼朦胧地跑过来,于是朝一旁挪了一小步,正准备扑向世离的孟小皇子光荣地与床榻来了个虎扑,不知门牙尚且安好与否。孟礼恒抖了几下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场面励志:“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世离:“……”

穆宜:“……”

姜暮夜:“若你将此事说与孟国公,本王可不管自己做了什么。”

孟礼恒:“我又没在说你!”

姜暮夜:“……”

突地,穆宜的手腕被抓住了,姜暮夜偏过头看向她,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眼波的流转好看得有如迢迢星汉。拽着自己的手用力了些,姜暮夜朝前走去,他迈出步子时有衣袂破空之响,烛火偏了偏又直立起来。穆宜被他拽上了马车,可恨姜暮夜仍旧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

快马发疯一般奔驰着,顺利出了城门。穆宜头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心脏跳个不停,耳边夜风的呼啸声凌冽至极,她的头有些晕,意识到自己是否受了风寒。目的地似乎很远又很近,穆宜偷偷地偏过头去看姜暮夜的侧颜,想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未果。

姜暮夜闭着眼,很安详。“本王不会拿你怎样。”

穆宜一惊,赶紧收回目光,看向一旁。心说就算你想拿我怎样,柿子也要挑软的捏,我可是个有名的硬柿子,看你怎么捏。

意识到身旁人不说话,姜暮夜思忖半晌,抽回手:“本王带你去见个故人,你可要好生谢谢本王,不要尽想着对本王不好的事。”“故人?”穆宜转了转被捏疼的手腕,言道:“这故人当如何理解?”姜暮夜偏过头来望着穆宜,随即启唇而笑:“已故之人。”

已故之人。穆宜的脑子开始大片大片地涌入空白,一点点将遮掩过往的回忆吞噬殆尽,露出了大片大片的莲,大片大片的池塘,大片大片的梅。

“陛下,颜觞此行的谈和条件是,穆宜公主殿下。”

“你如今是我颜觞的妻子,尔后大可在我面前自称一声妾身。”

“我等你。”

“吾妻穆宜,万请珍重。”

潮水般涌来的,不是激动,不是悲伤,是痛彻心扉,是久不能忘的过往。坐在骏马上一身红衣迎着漫天飞雪的驸马爷是他,在颜府熬红双眼哑声送别的是他,背负君臣使命被卷入阴谋不辞而别的是他,战场上英姿飒爽对红尘一往情深的是他,身死红尘苦海道不出离别的,是他。

穆宜久不能忘的,还是他。

穆宜读过一句诗,“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荣华过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颜觞,这两个沉沉叩击心扉的字眼,那个好像是一朵莲的谦谦君子,打着旋消失在了穆宜剑下。他站在莲池中央捧着竹简,英气逼人的脸却温柔得没话说,只是穆宜一喊出他的名字,他便消失得无踪,只剩一池的血水,血莲。这便是穆宜的梦靥。

他当初睡着时,嘴角都似要噙出笑意,他温柔地说话时,每呵出的一口气都能化成水滴下起小雨。这样好的一个良人,他最后是要说什么,仿佛成了禁语。这一生都无法企及。

穆宜察觉到眼角泛起的湿意,忙别过头捂住眼睛,脑子里却因此作成一团。手心湿了大片,穆宜咬着唇不能出声。姜暮夜掀开帘子,望着她轻声道:“快要到了,转过脸来。”穆宜用袖子使劲揩了揩眼泪,转过头抬起脸来,望着姜暮夜。姜暮夜缄默半晌,忽地一手附上穆宜脸庞,轻轻拭去了她眼角残留的水汽。穆宜一颤。

“哭成这样,真是扫兴。”

穆宜反射地拍掉姜暮夜的手,又觉得很难为情,于是弱弱道:“只是想起来一位朋友罢了。”

“他让你很伤心么。”姜暮夜柔声问。

“不,是我让他伤心。他对我的好简直无可挑剔,可惜他错在认识了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负心人。”

“他对你用情很深罢。”

“情之一字,当如何理解?用情至深,伤得便最深。红尘之事,你做帝王的,堪能涉水?却只是我们这些俗人在红尘中轮回罢了。”

姜暮夜眉头轻蹙,心中不知被何揪了一揪,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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