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穆宜。
顷皆手示,如见故人。
话不必多说,宜儿莫怪我至今仍呼你为妻,发誓此为今生最后一次,再无二次。离别一年有余,今犹耿耿。匆匆见面,宜儿,却不知你近况如何。当初于白国见你,不该擅自做主将你迎娶至羌国,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自认为罪人,不知你是否恨我?
恨也罢,不恨也罢。如今局势已定,我必随姜暮夜左右,只因我是羌国人,抑或是我已了无牵绊。宜儿,陛下讨伐白国是真事,我本该瞒你,如今告知你此事,或许才能在沙场上拔刀那一刻聊以自慰。我不知这场战争是否会让我与你永生不能再见,但愿你能替我照顾好家人,及晚春。
其间有太多疑问我无法将其一一解释,宜儿,见书信如见本人,请务必通知白国公,并到以下地址等候,你便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当初我走时向你留了诗一首,不知看了此书,你又该如何理解?我无法给你完整三年之约,只因自是愚蠢之辈,无法如世离,如陛下那般。我自知本是区区配角,便无法对你言半个爱字。来生你若不记得我,我便将那首诗重新念给你听,你便知,那人是我。
宜儿,吾妻穆宜,万请珍重。
……
将信纸重新叠好,第一张平整放在最前。书信中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清楚写着一个地址。穆宜的目光又落在开头那四个字上,不禁喉咙发堵,一时难以平复心绪。缓缓地,将一叠书信附上胸口,倒吸了口气,直觉眼眶抵抗,便抬着头朝帐篷顶上望去。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与不安充斥了整个身躯,穆宜颤抖站立,又猛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落下了一滴女儿泪。啪嗒一声打湿了“故人”二字。“颜觞,这便是你想说的,相见何如不见时?”穆宜拭了拭眼角泪花,冷笑一声,将书信别在腰带间,又猛地一下撩开了门帘。“白世离,请你过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喝,世离放下手中玩物,走至穆宜身前,柔声问道:“怎么了?”说罢,瞥了瞥穆宜腰间别着的一封书信,仿佛明白了什么。“要走了吗?”
穆宜一手遮了遮书信,胡乱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就上前几步跨上马。世离无奈笑笑,只得跟了上去。两匹马同时长嘶一声,越过半人高的篱笆,在外面踱步。穆宜大声说道:“多谢各位款待,只是吾乃白国镇国公主白穆宜,恐怕不能再与各位逍遥度日了。”说罢,皮鞭在马背上留下一道伤痕,穆宜的马上到处皆是疮痍,可挥鞭者仍目视前方,眸中略带怒意,即使风沙迷眼,也不停歇半秒。
半路上,穆宜终究停了下来,转身望着追赶上来的世离,翻身下马。世离亦跳下马,正色走到穆宜身旁,问:“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令你如此疯狂?”穆宜顿了顿,淡淡道:“姜暮夜要讨伐我们,我与你就此分别,你去宫中告知父君,若父君不信,大可到此处找我。”说罢,递上那张纸条。世离怔住,随即轻叹一声,苦笑:“写信的人,是颜觞罢……”穆宜沉默,随即点头默认。世离竟冷笑,厉声道:“你总为了颜觞做出难以捉摸的举动,他在你眼中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这是隐忍后的爆发,世离说罢,轻喘着,望着眼前的穆宜,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头脑发晕。穆宜听罢,猛地一怔,随即一阵凄厉之声撕破凝结的空气,穆宜一掌落在世离脸颊上,顿时觉得手心火辣辣一片。
“白世离,能否请你成熟一些?”说罢,跨上马,又消失在世离眼前。世离抚了抚发烫的脸颊,一时语塞,错愕地望了望穆宜离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成熟?世离自嘲笑笑,是,自己本就不如颜觞成熟稳重,对穆宜体贴入微,他连呼吸都是温文尔雅的。对了,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穆宜的哥哥。“那就什么也别想了。”世离轻笑,亦轻轻跨上马,朝穆宜反方向奔去。
东方已吐露鱼肚白色,穆宜独自来到白国皇都,找到书信中写的地址。
是空无一人的废弃府邸,不知是谁家的。只有门前两尊石狮像还威武立在那里,推开大门,一群乌鸦一齐朝穆宜扑来。暗骂了声该死,穆宜一一检查了各个厢房,皆无人居住。心中不免疑惑,若如颜觞信中所说,这儿应该有什么东西才是。随意在门槛前坐下,这条街似乎与这府邸一般荒凉,且不说街坊,连个人影也未见着。百姓大多迷信妖魔鬼怪,难不成这府邸是鬼屋不成?穆宜自觉好笑,便靠在一旁小憩,一路奔波,实在疲倦。
不知世离到皇宫没有?脑中闪过这句话,穆宜又没好气地坐起来,明明方才给了世离一掌,现在却又开始关心起他。人的感情果真难以捉摸,这是穆宜在对世离开始有特殊情感的时候总结的。
忽地,耳畔传来愈来愈近的马蹄声,穆宜忙起身躲到石狮后,探出头朝巷口望去。不看还好,一看来者的架势,穆宜倒吸了口凉气。走在最前方的,看样子是个大将军,身后十来个骑兵,手中都提着红缨枪。距离越近,看得便越清楚,穆宜第一反应便知这是羌国将士,第二——同样,她亦看到了边上的颜觞,与旁人不同,着一身黛色长袍。
穆宜深吸一口气,从长靴中取出短刀,握在手心。早知如此,在龙脊山带一把长矛来也好,而如今又是只身一人,若真要面对羌国大将军……想到这里,穆宜只觉脊背发凉,将军和颜觞已站在一旁,只是未发现自己罢了。
将军王拿起一张纸条,问颜觞:“也不知这纸条是何人所写,把本将军领到此处,却连白穆华那小子的影子都未曾见到!”说罢,跳下马,一脚踢开大门,见门内情景又大骂两声。穆宜见有了机会,便一个箭步到那将军身旁,一把短刀架上其脖颈,厉声问道:“不知将军来此处有何贵干?”将军王身子僵了僵,瞥了眼穆宜,随即长笑一声:“原来如此,本将军还说哪位仁兄想要帮我,没承想是个大陷阱。”穆宜的刀又朝将军贴了贴,把他驾到那群人面前,余光瞥到一旁神情自若的颜觞,道:“本公主不知尔等所言陷阱是什么,但今日被本公主撞见了,尔等鼠辈,一个都不许走!”
话一说完,十几骑兵一齐炸开锅来,各自握紧手中的红缨枪,怒视着穆宜。颜觞仍站立一旁,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情景,只字未语。穆宜此时心中又何尝不疑惑,颜觞叫她来此处,又自己领着羌国将军到了这里,是想让她被活捉不成?
“你是……白穆宜?!”说话的正是一旁被动的将军王,语气愕然。穆宜道了声正是,继而笑笑:“将军好像有事要找本公主的哥哥?”说罢,穆宜自己却怔住。思索片刻,她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