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颜觞离开遑极殿后，便有下人来问：“三少爷，这四小姐……”颜觞摇头，举步朝前，淡淡道：“从此颜家再无颜淳一人，你也别再四小姐四小姐地唤了。”那下人错愕，听得个云里雾里，只好点头作罢。跟着颜觞毫无头绪地走了半晌，又有胆大的下人小跑上前问道：“不知您这是去哪呢？”颜觞笑：“去找将军王谈论正事。”

一行人到大殿门前，四周已漆黑一片，宫中虽点了灯，却也显得分外幽寂。颜觞跨过门槛，正撞上将军目光，便说道：“颜觞此番造访将军是有要事要与将军……”“回去，”话未说完，将军王一瞪眼，打断了颜觞，“这句台词我已听多遍，本将军再没有东西给你偷了，识相的就给本将军滚回家去！”这句话说的，颜觞倒是惊异，又一脚踏出了门槛外：“将军说的，我实在听不懂。不过既然来了，还是有要事要找将军谈。”将军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颜觞一通，说道：“看你斯斯文文，本将军就给你个机会——叫什么名字？官职？”颜觞本想摸出那块金牌来，不料只得苦笑：“姓颜名觞，官职……如今就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了。”说罢，自嘲地笑笑。将军听罢，不禁蹙眉：“原来是颜大夫，有话进来说罢，方才真是失礼。”

进了殿内，二人沏茶坐下，颜觞开口：“看样子将军心情不好，不知近来发生何事？”将军猛地灌了口茶，暗骂两声，才把世离偷他那玉佩之事说给了颜觞听。颜觞倒也不觉诧异，自认识世离以来，他的作风自己倒是知晓的，想必这回也是为了穆宜而来的罢。如此一想，颜觞摇了摇头不再说闲话。“将军，想必陛下调我去龙脊山时的初衷，您是最了解的。陛下这回召我回来，也在与我商讨此事，不知将军是怎么看的？”

将军轻叹，缓缓说道：“颜大夫如此有才华，虽也曾习过武，可终究不能如我一般，如我粗人一般。圣心不敢揣测，可陛下不道明讨伐白国的原委，将士们提不起力气啊。”颜觞刚准备喝茶，听罢又将茶杯放了放。沉默良久，他说：“陛下自有原委，也只能如此了。”“只可惜，白国上到国君下到百姓都毫不知情，若真打了这场仗，后人可怎么评价陛下？羌国岂不窝囊。”将军拍了拍颜觞肩膀，还是摇头。颜觞一手抚额，心说，若真告诉你姜暮夜是为了一个女子才去打这场仗，岂不笑话。姜暮夜啊姜暮夜，作为一个帝王，你还是太过年轻了。说到底也只是个红尘中人，得不到的人，你便毁了她，且还是用我之手。

“颜大夫，怎么不说话？”将军见状，不禁问。颜觞道了声“没事”，又抿了口茶，素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沙场上的你我，看到敌人也必将一刀砍下其首级。”

当然，除开她。除开她以外，所有敌人的血都将流在自己脚下，而自己要留一个完整的身躯，去等她的最后一击。

将军转了转眼珠子，打了个响指，凑近了些：“还是不行，这场窝囊仗我是不会打的。听说白国皇子白穆华前些日子被撵出皇宫了，现下正在做老百姓。且在他身旁的，还是当初的和可皇后。那白穆华性子烈，不羁，武断，若知道此事，怕是要闹腾一番了。”说罢，摸了摸胡茬儿，满意地笑笑，看着颜觞。颜觞蹙眉，本想竭力阻止，可如今自己已顺从姜暮夜，只得勉强笑笑：“将军也是为了羌国的名声着想，我没有理由阻止。只是你大可放心去做，闹得越大，陛下越是开心。”

将军听得似懂非懂，便一拍桌案长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带人去白国找那白穆华，给他面前放点儿白国人的血，哈哈哈。”颜觞听罢，干笑两声。二人笑着又聊了些琐碎事儿。忽地，将军似想起什么，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颜大夫曾迎娶过白国的镇国公主罢？”颜觞略微一怔，点头：“往事罢了。”“那此番去讨伐白国，想必颜大夫为难得多。那镇国公主自幼习武，上过沙场，辅佐过政事，但愿你们不要……”

“但愿吧，世事难料。”

龙脊山羌国兵营处。

世离不知从哪弄到的野山鸡，一手提着，丢到穆宜跟前。“不得了，你本事还挺大。”穆宜一惊，随即笑着调侃道。世离似乎在营地里很受欢迎，就连穆宜这个巾帼美人也较于他之下。世离笑着不语，唤来几个人生起篝火，把山鸡委托给了另一人，说是明天中午用来下酒吃。穆宜嗔怪：“你倒好，刚来不久就成了他们的老大了，颜觞回来见他的兵都被你教导得这副贪玩样，还不气得两眼发直，恨不得把你踹去捉山鸡。”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世离好容易生起火，听穆宜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手打开折扇扇起来：“颜觞那样温柔，哪里舍得欺负我一个区区弱夫子……”

穆宜嘴角一抽，望着闪烁的火苗，眯了眯眼睛：“姜暮夜也不知与颜觞说些什么，到现在也没说好。颜觞觉悟极强，我估计早已报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态了。”说罢，垂下眼帘，不再去看火光。世离看着穆宜坐下，嘴角勾了勾，从穆宜这个角度，将好可以看见世离好看的侧颜。他的眸中，火光依旧跳动着，只是火红的颜色暗了些。他说：“我管不了这么多。你只说，你现下是要继续留在颜觞这儿，还是另有打算？”“嗯？”穆宜愣住，又摇头笑笑，“颜觞的态度我已明了了。对他的留恋是次，而了解姜暮夜动机才是主要的。既然我也已经见到他了，何必被曾经那场联姻牵扯一生？而颜觞也正是这么想的，这场联姻已不存在，三年之约也就此不了了之。”

世离抿了抿嘴，表情说不清。半晌，他哑然失笑，纵使你与他尘缘已了，于我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