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红颜刹那
【第二十八章】- 红颜刹那

月失沏了茶,世离依旧上回那般面无表情,见了穆宜也不倒再像个孩子,反倒看起来静得犹如铜花池的睡莲,只令人好生观赏,却只字不语。一个月,从春到夏,从打苞到开放,世离,难不成也变了吗?不变的只有自己罢,从始至终都像是个跳梁小丑,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闭关了这样久。抿了口茶,第一次抬起眼眸,往世离的眼睑上看。那双扑簌得令女子心生妒忌的明眸闪了闪,穆宜吓了一跳。“大太阳汪汪的,”他开口,眸子里尽是大雾,“怎舍得出紫湘阁大门?”说罢,嗤笑一声,可嘴角却像是绷了根皮筋,分毫不动。这话说得,穆宜手中茶杯猛地一抖,衣袖上湿了一片,遂而看向世离,穆宜道:“盼我出来的莫非不是你?”语气失望透顶,也掺杂着自嘲。

世离总是令穆宜觉着,不是以往那个精神抖擞年少轻狂的少年了,究是哪里不同,世离一抬眸子,穆宜便又晓得了。那双眸,不知看向何处,漆黑的眸子里起着白色的大雾一般,穆宜直视他,却无法再看到那会放大抑或是缩放的眼瞳。听过穆宜的话,世离张了张口,把脸转向穆宜,却欲说还休。穆宜蹙眉,问:“你的眼睛,怎么了?”“你不在得久了,它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世离掰了掰眼睑,又是皮笑肉不笑。穆宜伸过手,想抚一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听罢,那手却硬生生停在半空。半晌,还是她开口:“也许我该早点接受这个事实,对吗?”世离垂下眼帘,一个月以后的重逢不似想像中那般皆大欢喜,反倒见了穆宜,胸口像被糊上了糨糊,闷得自己透不来气,只能以瞳孔呼吸,所以便导致了毫无焦点的大雾:“不是,至少我不会接受,所以你更不得接受。”语气柔了下来,穆宜觉着,他像极了那个红眼睛颜觞。至少此时这般倔强的语气,让穆宜宽心许多。穆宜晃了晃茶杯,笑道:“装深沉,倒不像是你的作风了。”世离听罢,嘴角有了反应,轻言:“孩提时,我不也常在你面前装深沉吗?那时你还是很关注我的。”想起孩提时的往事,穆宜哑然失笑:“彼时你个还是断袖,我怎么莫名就成了你的目标了?”

兴许,回忆在每个人脑子里天生都是美妙的,世离的眸子闪了光,焦点也渐渐聚集在穆宜的眼里,他道:“那如今的我这样装深沉,倒像谁?”“倒像是……”穆宜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那双红眼睛已经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了。 “我这眼睛,不是病,一到夏天便都这样。你不知道?”世离蹙了蹙眉,与穆宜竹马这样久,这点事儿她竟不得而知。穆宜摇摇头,她只记得,出现在她眼前的世离,眸子从未起过这样浓的大雾,像是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不愿给人偷窥。世离冷笑:“也难怪,颜觞的红眼睛,你倒是记得很清罢?”说罢,一手附上唇,半眯着眼睛吐气如兰。穆宜一个激灵,尖声回道:“是,我记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白世离,我好容易想来见你,你为何处处为难我?难不成你也想如那些穷秀才写的故事里,故意气我,好令我生恨吗?”罢了,又猛吸一口气,道:“不可能。”世离依旧眯着眼,以至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作为一个倾听者,他允许那些愤愤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灌进脑子里,而后沸腾起来。待穆宜稍许平静下来,世离抬头望着她,柔声:“穆宜,也许我错了。绾容她可能更懂我,对不对。”

绾容她可能更懂我,对不对。

穆宜想声嘶力竭地说不,可面对世离仿佛可挤出水的眼神,穆宜倒吸了口气,笑笑:“对,我只是个习武的粗人,绾容懂你远远比我多。况且,”她挑衅似的靠近世离的脸,抿嘴,“我们是兄妹。”说罢,穆宜一甩袖子,转过身朝外走。“走了,也许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世离撇过头去抿了口茶,半分没有看一眼穆宜的意思。可那丽影却怔了一怔,挪不开半步了。穆宜的朱唇动了动:“你本知道我今个来的原委,为何还要将我步步紧逼?”世离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笑:“我自然不知道,你方才若是走了,我便亲手斩了这纷纷扰扰的红尘,迎娶绾容。”“我不走又如何?”穆宜觉得好笑,世离的婚姻大事岂能由她决定?世离不笑,眼里的大雾退得透透彻彻,他直视穆宜飘忽在半空的眼神,道:“所谓半生孤独,留不住红颜刹那。”

穆宜的笑凝结了,话音落下那一刻,下巴酸疼得几乎掉下来,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吼道青筋暴起:“白世离,我现在要走,你究竟是让开与否?!”世离分毫不动,穆宜能感觉到头脑发涨,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决堤,于是又道:“你让开,我想我还是待在紫湘阁比较安适。”说罢,又加了一句,“世离,你变了。”世离怔了怔,像往日般揉了揉穆宜碎发,笑道:“这样呢?这样会否好些?”穆宜冷笑,推开世离的手臂,她说不出任何话,即使她想说,她好难过。这一刹那,仿佛红莲绽放的那一刻,天地间万籁俱静,飘忽在半空中的花瓣亦定格在了最美的落体。穆宜与世离擦肩,世离却一反手勾住了那只冰凉的玉手,穆宜背对着她,再迈不开一步,手腕传来的钻心般痛楚,冲破了垒好的保护塔,直达泪腺,花瓣落到温润的泥土上时,穆宜深吸一口气,眸子里绽放了一朵圣洁而凄美的红莲,眼泪决堤。早知是如此结局,穆宜死死地背过脸去,也许是自尊作怪,在世离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只会舞剑的女子。世离一低头,见地上斑驳的水印,紧锁着眉,直至眉骨生疼,他开口:“你,还要走吗?”穆宜的心狠狠地堕了下去,又狠狠地甩过头来,眼泪簌簌地望着世离,一面笑着,一面泪:“你觉得这样好吗?我们是不是兄妹?”世离的目光撞上穆宜眼底的潮汐时,心倏忽被冰凉彻骨的眼泪湮没,“兄妹”二字一遍又一遍反复敲击心房,好似一把把匕首,直往心间上戳,流泪不是,流血亦不是。

没了下文,穆宜也不再流着泪带着所谓的哭腔说话,她用另一只手,慢慢地附上世离左心房的位置,笑着问他:“这里我住不起,疼吗?”世离一把拍掉那手,一双眸子起了漩涡,遂而对她反问:“你一向不知红尘之事,怎能说出这般话语?”穆宜想起在紫湘阁,月失哭着告诉她,你醋了。总是自己切身体会,才会明白过来罢,眼前这个温柔的野兽,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将是黑白的,只有自己的左胸膛有颗肉在跳动。穆宜悟了,彻头彻尾地悟了。她揪着胸前佩戴的银锁,朝世离轻言道:“因你,我都不敢信自己原来早就懂,只是被无故蒙了层纱,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许是那回在雪地里,在翦月轩,你蜷在被子里的模样;或是在土匪窝里,你临危不惧的模样;抑或是你每日印在窗边为我送来红莲模模糊糊的模样。” 世离的眼神在穆宜的眸子里寻到了泪光,不知是反射回来自己的泪,还是穆宜货真价实的泪水。

孩提时,头一次见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穆宜,拿着长矛,在花园里习武,便下定决心要高过她;十二岁时,明知自己比她高了一截,却不敢靠近;十五岁,自己眼睁睁见着一批又一批的提亲队伍踏破紫湘阁门槛,躲在桃树下一脸恐惧地蜷着,生怕她被人抢了去;二十岁,立在城门,又一次眼睁睁见她一身红装,嫁到了羌国。明知自己此生绝不可能与她同床共枕,却一路追随到今日。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来来去去过了多少个春秋,白世离站在桃树下,好几次恨不得拥她入怀,却只能望着窗内朦胧的影子愣神。如今,开口的却是穆宜,世离的眸子里刮起了大风,卷起了狂澜,伸出双手,试探性地抱紧了那个有温度,有心跳的影子,泪沿穆宜的秀发倾洒。

“穆宜,我……”世离正说着,穆宜趴在他的肩头,道:“别说了,太矫情。”世离勾了勾嘴角,揽着穆宜腰间的手轻轻附上她脑后垂下的一束青丝,这场凄美的爱情终究破茧成蝶。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