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又见伤情(四)
第十六章 又见伤情(四)

伊始这两天想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脑子发涨,回忆、誓言、过往欢乐与痛苦翻来覆去的纠缠,把她的脑子搅得狗窝一般乱。以前储存的精力都被这打击抽丝一般的抽得濒于殆尽。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陪那疼人的伤痛,在一片混沌中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而,身体的休眠并不等于思想的停止。人生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欲望在现实里无法满足,只有借睡梦来填充。然而,梦也并不总是甜蜜,有时候梦里的凄凉远胜于现实的残酷。

梦里,伊始欢跑在家乡小河边开满红白紫色的花儿的苜蓿地里。在油菜花里编花篮,在杏子林里饱餐;听鸟儿赞美桃花,听蜜蜂吟唱桃花杏花唇瓣的馨香,听早出的蛙儿咕咕不断地情话;看杨柳舞动纤腰吐嫩黄的风韵,看天空蓝得遥远的清澈。

那时候,她会捡一对光滑温润的鹅卵石,在鹅卵石上用画笔勾勒花草虫鱼。画着画着,却画成了李健的样子——是的,她曾经讨厌躲避这个男子,但当他疯子一般的痴情俘虏她的眼她的身体后,她的心也被他囚禁了,所以,即便现在她恨他怨他,可是,她的梦里,依然会出现他——只见他笑着在鹅卵石里叫自己的名字。她想进去,却怎么也进不去,她把头往鹅卵石里塞,碰得额上鲜血带着巨大的声音流淌,可还是进不去。

她想把自己也画到石头里面去,换了一支又一支彩笔,却怎么也画不进去。她急得大哭,泪水砸在鹅卵石上,声如牛鸣,哗啦一声,自己不见了,连李健不见了。四顾而望,苜蓿花、油菜田、麦田、杏花桃花梨花柳丝小溪全不见了,眼前尽是断壁颓垣,秋草憔悴,四野茫茫,仿佛天地也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人,不知道是在飘还是在飞,全没感觉。一只鸦不似鸦,鹊不像鹊的东西扑棱棱直扑她面门飞来,她一惊之下,扔出鹅卵石去打它,那鸟一声怪叫,疾飞而去,鹅卵石落地,噔噔噔在地上叫着乱滚,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地上跳来跳去的摔,终于嘭的一声,石子不见了,她脑袋一沉,醒了!

朦胧的视线外,玲儿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自己,灯光刺眼,枕上一片潮湿。

她长叹一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淡淡的一笑。回忆起自己这几天失魂落魄疯疯癫癫不三不四神经质的情形,心酸之后只好一笑释然,还能怎样?

她此时不上班,伤心自然而然的来给她这个老板上班,她不想再当这种老板。虽然无话可说,无事可干,但并不想当失恋就绝望伤心自残的脆弱女子。于是让玲儿帮她找出自己的最鲜艳漂亮的衣服,起来洗漱,鲜有闲情逸致的化了妆,然后拉着玲儿说出去逛逛。

街上,太阳虽然照着万物却还是冷。除车鸣人语之外,万物皆被寒冷点了穴,静默黯然。她双手插在裤兜里,东转转,西瞧瞧,玲儿跟在后面,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她笑语盈盈,完全不似前几日失魂落魄的样子,玲儿很奇怪。但也不敢提她和李健的事情,怕她又伤心。

其实伊始眼里虽然映照着诸物,心里却没一点它们的影子,只是迈着步子表示自己在逛街,说着话带着笑容表明自己并不伤心,一种虚伪的自残。

人在失意的时候心里太容易感动,玲儿任何一句关心备至的话都让她那么的想流泪。往日她和玲儿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早已习以为常的疯疯癫癫,谁能想得到,任何一个女子,不管她的表面如何强硬,心底都柔软如绸子。

不久余杰赶到。此人是玲儿的男朋友,戴眼镜的国字脸,两耳并张,高瘦高手的,喜欢开玩笑。伊始知道他必是奉玲儿之命赶到的。笑笑说:“马屁王子又来了。”

余杰不甘示弱,伸出右手作势要打伊始屁股,嘴里说:’来,我拍一下试试。“玲儿一把拧住他的胳膊,杏目圆睁,格外威风,声色俱厉的说:”你不想混了是吧。“随即向他转转眼珠一努嘴,意思是说今天别惹伊始。余杰很聪明,一笑不语。伊始却早已转过头去往前走。

玲儿提议去吃饭,伊始不想吃,但并未拒绝。余杰看出她神情不同往日,约略感到是感情问题,他们是相识已久并开惯了玩笑的,于是就猥琐的笑着说:”怎么?这几天没见你,打情骂俏累着了吧,怎么这么萎靡不振。”伊始白了他一眼,玲儿踢了他一脚。余杰跳着让开,说:“你怎么这么野蛮啊!”

“我野蛮咋了,你咋话比屎还多呢?”玲儿骂他。

余杰迫于“*威”,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咧着嘴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三人走进一个小小的麻辣烫店,伊始先进,玲儿在后面叮嘱余杰说:’等会儿吃你的饭,别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少说话知道不?”

余杰说:‘今儿这都是咋的了,莫名其妙的。”玲儿作势打他,说:“听见了没。”

余杰说:“好吧好吧,我少说话多吃饭行了吧。”玲儿伸手摸他的头说:“这才是乖孩子。”余杰哭笑不得,说:“你们这些神经病,我服了你们了。”玲儿又发威,余杰跑进去点菜。

余杰边吃便说:“看你心情不好,多吃饭才能心情好,今天放开胸怀吃,我请客。”他这几句话被嘴里的东西阻住了出路,气息不畅,加之唾沫与碎菜齐飞,连伊始都惹笑了。玲儿皱眉横眼。

玲儿说:“今天我又去帮你请假,领班那臭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我没理她。”

伊始”嗯“的一声,说:“她没骂你吧。“

”她骂我?我还懒得听她骂呢,说完我就走了,没给她机会,她那臭脸我才懒得看呢。”玲儿气势如虹的说。她是四川人,性格颇有点辣妹子的味道。

伊始笑笑说:“你老是那么辣,小心老板不炒你的鱿鱼,炒你的辣子。”

玲儿满不在乎的说:“她爱咋咋的,我才懒得理,我也受够了窝囊气,——额,那个,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呐?”

这个问题问倒了伊始,她似乎思考了一下,说:“过几天吧。”而她心里想:“我是永远不会去了。”

她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不想在这个城市里呆了。她想出去走走,生计当然还是打工,那是她唯一的生活方式。与其说是逃避现实,不如说是逃避感情的困扰。她自小生活在农村,物质匮乏,对很多东西的失去和得不到早已习以为常,失去了也并不死追强夺。当然恋人不比东西,但凡心中有挚爱真情,总不愿轻易放弃。然而若能强求逼迫祈求恋人回头,恋人也就无异于东西了。

她早一天就想起了村里有个姐妹在南方打工,曾经联系过她几次,让自己到她那里去,并说南方钱很好挣,但她一直没去。她打过去电话,传来机械的“无人接听”的女声,她那是仿佛失了方向的雁儿,茫然若失,心里空洞。但不管怎样,她实在不想待在这里了。

玲儿此时一提,她把筷子要在嘴里,陷入了沉思:那我去哪儿呢?

玲儿看了余杰一眼,怯懦的小声的说:“昨天早晨我碰见李健了。他拿个餐盘往里走,还和我打招呼呢,我装作没听见,没理他。”顿了一下,又说:“明天去我再收拾他一顿,敢给我们伊始气受。”

她的话伊始仿佛没听见,又似乎听见了,伊始“啊”的一声,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玲儿把最后一句又说了一遍。那句话完全是哄小孩子高兴的话,余杰早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玲儿踹了他一脚,一时也笑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不用,不用那样。”这种故作平淡虽然是克制了内心的清波翻滚而说出的,但有时会给别人错误的感觉。表情沉郁严肃而力作平静的会所没事的人,通常心里有很多事。玲儿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伊始作一个轻松的笑脸,说:“我和他以后没有任何关系了。”

余杰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想女人真是变幻莫测,感情总是难以捉摸,以前好的如糖似蜜,如今张口就是形同陌路。他想伊始不过是说气话,玲儿和他闹别扭时也会这样说,过后还不是如胶似漆,该摸奶就摸奶,该接吻就接吻。以此理揣测,伊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风雨过后又是彩虹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这样想,但却也不敢接她的话茬。

可他并不了解伊始,玲儿也不了解。她是一个外表看似柔弱内心极其坚强决绝的女孩。即便可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看似平静,内心却坚持自己的想法很难改变。她那句话两分处于气愤,却有八分是看透了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的决绝和对爱情的绝望。

玲儿和余杰想法相近,但也不敢多作议论,兴风作浪的说:“对,该给那些没良心的男人些颜色看看,不然还以为女人就跟母鸡一样只会下蛋,咱就给他打个鸣看看。咱先吃饱喝好不管她。”

伊始笑笑不言,余杰一边将一条粉丝往进吸,一边讨好似的说:“最冷妇人心。”玲儿白了他一眼说:“吃你的,许你们没良心,还不许我们稍作惩罚啊。”

余杰委屈的说:“稍作惩罚?!我看比下十八层地狱还恐怖。”

伊始和玲儿都被他着委屈无辜的表情逗笑了,玲儿笑着说:“那看来你是特不愿意下这个地狱了?”余杰满脸堆笑:“愿意愿意,我敢不愿意吗!”

伊始看这两人演戏似的弄丑,心情轻松了不少。三人另谈话题,将张健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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