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见伤情(一)
第十三章 又见伤情(一)

這個冬天冷的有些奇怪,老天爺好像與誰賭了氣,成天陰著臉,將冬日的冰冷貶為苦寒,人們就在這嚴寒中哆嗦著承受天恩。這個冬天也奇怪的漫長,老天爺做冰箱上了癮,成心要將萬物冰凍,似乎要防止它們變質。冬天都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句話在這個冬季遭到了無盡的嘲笑,因為這寒冷讓人們感覺春天早被凍死了。

惠山放開了玉湖,可卻給了自己更加放不下的由頭,只是,這放不下完全堆疊在了心裏,壓得他心一陣陣疼,一陣陣抽搐。

他沒再留戀那個下滿了大雪的地方,回到原來的城市。那裏,依舊下滿了大雪。但那雪,並不承載或覆蓋任何記憶,所以他覺得還是這個地方的雪好看一點。

惠山到時已經下午了,去看了栓治和趙雙,堅辭了他們留他吃飯的請求,回到了她和玉湖曾經同居的那間房子。打開門,裏面一股寒氣撲來。打開燈,他們的看見玉湖在對面看著自己笑,小的很調皮很甜蜜。他霎時冷眼朦朧,輕輕叫了一聲:玉湖。

沒人回應他,往日他叫玉湖,玉湖總是很快的答應,這時,惠山的呼叫沒人回答,房間裏連一點回聲都沒有給他。他揉揉眼睛,籲了一口氣,發現那不是玉湖,玉湖怎麼可能在這裏呢。只是對面小桌子上放著玉湖的照片,照片裏的玉湖正對著他甜甜的笑。

他關上門,緩緩走到桌前,拿起那個相框,輕輕撫摸照片裏玉湖的臉頰,又輕輕地叫了聲:玉湖。————依舊,沒有回音。他突然心酸,有點失望。眼見眼淚不聽話,就要下來了。他放下照片,一抹眼睛。深吸一口氣,又大吐一口氣。心想: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於是躺在床上,不再想玉湖,瞅著眼,哼起歌,一副悠然自得毫無良心的樣子。其實,惠山這種人深情則可,卻也倔強到了極致。換做別人,一定和玉湖死纏爛打下去,反正這種事也不丟人。但在惠山看來,玉湖母親對他的抵制,對他就是一種詆毀,詆毀他倒也罷了,關鍵是他覺得自己的尊嚴也受到了侮辱,不,不是他的尊嚴,而是愛情的尊嚴受到了侮辱。他不願真正的愛情牽扯到出愛情以外的任何東西,哪怕一點點,所以,他毅然決然的離玉湖而去。

這樣迷迷糊糊快到天黑,趙雙三番五次的打電話來要他去喝酒。他實在懶得動,趙雙口上說那你休息,問了他在何處,隨即風風火火的趕來,同栓治兩人幾乎把他抬了出去推上車就去了飯店。看來這頓酒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了,惠山也就任其自然。

当赵双叫惠山喝酒时,惠山一口咬定不喝。可当到了酒桌上的时候,惠山却成了酒中之仙。一言不发,低头闷喝。赵双和栓治这次见玉湖并没有跟着惠山一起来,就感到事情有点蹊跷,问了一次,惠山支支吾吾言辞闪烁,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问了。之所以拉他出来喝酒,一来是久未相聚,二是看他心情郁闷,拉他出来排解郁闷。没想到惠山嗜酒如命,喝了第一杯,叹一口气,又喝了第二杯,三杯四杯五六杯,一杯接一杯。自从认识惠山,几时见过他有如此冲天豪气?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对,眼看着惠山如此豪量,并不断邀酒,两人谁敢迎战。都后悔叫惠山出来喝酒,这哪里是喝酒,简直是饮牛嘛。栓治有秦慧的“王名”在身,不敢多喝,即便想,他也不敢如此豪饮。赵双想起当初自己对惠山诉苦时惠山陪他的豪饮,打起“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心思,也是一言不发,陪惠山喝起来。

赵双在等着,等着惠山如自己失意那时喝酒痛哭,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酒入愁肠,难免化作相思泪。可是他没等到,他等来的是惠山大声邀酒,哈哈大笑的疯状。赵双和栓治吓了一跳,想这孩子是不是疯了。连连相劝,惠山不理他们,谈笑风生,讲起西游记来,什么孙悟空神通盖世,唐僧却动不动赶他走,要不是没了孙悟空的本事唐僧寸步难行,孙悟空最多还是个美猴王,能有什么出息。唐僧***就是个势利眼,等等等等。赵双和栓治听得云里雾里。但既然他没说,也不好探听,只好陪着他杯来盏去,满口胡柴。

夜,就这样渐渐深了。

這一夜照樣寒冷,兩天前下過的雪被鏟堆在路旁樹下,上面蒙著這城市的灰塵,仿佛初下廚房的城市少女,摸一臉煙塵,失了原來的純白。索性夥同寒氣將灰塵吸附,灰森森地陰著臉。只是今晚的月亮卻不怕冷,覷太陽下了西山,靜靜地跑出來陪星星陪寒冷,格外白格外亮,照世間的悲歡。

此時的街上,行人稀少,間或幾輛計程車駛過,一聲呼嘯,便去繼續追尋客人。人們自然喜歡擁抱被窩的溫暖,不愛搭理嚴寒,讓它在屋外遊蕩。而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女孩身著白色羽絨服,牛仔褲,灰色棉靴。鵝蛋臉大眼睛,小兒紅潤的嘴唇在寒氣中微微顫抖著。她此時雙臂抱在胸前,顯然是怕冷。然而,她無力懶散的邁步表示她並無回家鑽暖被窩的意思。此時她的眼睛漠然無視嚴寒,這眼睛已完全丟失了往日靈動的神氣,只以睫毛本能機械的眨動代表平靜的生氣。一陣寒風襲來,早無綠意的樹木乾咳一陣,似乎為她那個冷顫表示同病相憐的安慰,又似乎看出了她的傷心,無奈口不能言,只以這乾咳來歎息。

是的,她確實很傷心。在這個世界上,常常人們可以包容放縱淚水的昨天,也可以寬恕曾經敵仇無恥,卻很難包容朋友傷害的憤懣,最難忍受感情刀割的疼痛。只因為感情刀割的傷在心的深處,它似乎無形,既沒有含怒的痛也没有帶血的恨,卻深沉難忘的疼痛抽搐。在同樣寒冷的夜晚,同樣有月的夜晚,她也曾到這裏來,然而那時並沒有此時的心痛,而是兩個人的歡聲笑語和忘情的吻。景物依稀,月皎依舊,自己卻沒了那溫暖的懷抱。那麼,世上的景物也許只是一種心腸極壞的擺設,它們長久的存在,长久的不變,用無表情的冷峻嘲笑身旁人情世故的變化。

她實在想痛哭,然而這冰冷的夜似乎凍僵了她的淚腺,淚水結了冰,斂起往日靈動的熱情,留在窩裏映著內心的苦痛,不願出來。實在可惡!大概,欲哭無淚就是這樣的吧。

漫無目的的行走有時候其實是意識有目的有規律的邁步,它總是徘徊在往日熟悉的路上。她就那樣抱著臂,自然而然的走過曾經常去的公園、湖邊、咖啡屋以及自己大話連篇沒邊瘋狂過的酒吧。腦中放著由瑣碎的歡笑和彆扭畫面組成的電影,主角配角總共兩個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至於曾經一起看過的電影此時卻怎麼也想不起內容。她就這樣陪著寒冷陪著傷心,寒冷和傷心也陪著她,邁著無方向的步子,踩掉了淩晨前的時間。

當綠色的鐵門擋住她,她才長吐一口氣,似乎要把那鬱悶和傷心隨著口氣吐個乾淨。因為這口氣歎得實在沉重淒涼,以至於驚醒了屋裏的人。門被打開,出來一個穿白棉睡衣毛拖鞋的女孩。她眼神精神,似乎並未睡覺,只是驚奇地大聲問:“你怎麼才回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她一個淒然的笑,並不答話,就進了屋。睡衣女孩看出情形不對,便進屋關上門,眼睛裏萬千問號,卻緊閉了嘴巴望著坐在床邊的女孩。這房間很小,只有布衣櫃、一床、一小桌、一椅,卻已幾乎占了全部空間,只有靠北一个小小的阳台是空着的看來是租賃的。

她依舊無言,雙手蒙起臉,雙膝撐起這壓下來的沉悶,只留一簾黑髮瀑布似的瀉下來,遮住了頭臉。這小小的空間早被這中沉悶塞滿,睡衣女孩歎口氣,倒了一杯開水,坐在她旁邊,口氣溫軟的叫了一聲:“伊始……”隨即溫柔而不失調皮的說:“吵架了吧,吵架也不用這樣啊,跟生離死別似的。”伊始“唔”的一聲,繼續啞巴著。

睡衣女孩失了耐心,说:“好吧,你慢慢打坐,我不陪你了,明天还要上班。”说罢上了床,将被子盖在身上,又探出头来,看伊始的反应。本以为她也会随着上床,谁知道她依旧一动不动。她随即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不再去管她,但又不能安心的睡去,时刻注意着伊始的动静。

伊始呆坐了半天,电灯也不说话,杯子里的水也没有说话,却早已失去了温度。她终于说了一句话——哎!——

站起身来,想睡觉,可脑子里一片混乱,似空白,又似太充实,纠缠在一起,全不清楚。驻足半天,又转身来开门往外走。

睡衣女孩吃了一惊,喊:“你去哪儿?”伊始头也没回,说了一句“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睡衣女孩瞪着门的响声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只好又缩回被窝。

伊始来到街上,依旧是漫无目的的抬脚就走。

眼前一条阴暗的街道,枯叶已经落尽的纸条摇曳着冰冷的月光,一片灰暗上面荡漾着暗暗的白色。这里恰好是无路灯的一段路。

伊始也不深想,抬脚走进了阴暗。隐入灯光的背后,她反而觉得舒坦了许多。也许,某些伤口,就需要黑暗的遮挡才能养好。也许,从今以后我的生活里就只有黑暗和泪水了。——她这样想着。又想着从前的光明与欢愉,一时出了神。驻足看地上的寒冷随着月光晃动,不由得呆了。

突然脚步声起,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但都很沉重。这种黑暗的地方遇上深夜出现的人,本来足以使一般的女孩大吃一惊,至少紧张起来,然而伊始始终没有在意。直到那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她才吃了一惊。朦胧中只见他摇摇摆摆,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伊始不由得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小步跑了起来。

那人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伊始的脚步声,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别走!”伊始更惊。刚想加快脚步,却听得身后“腾”的一声,有物坠地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不见了那人,心下更惊,心想莫非遇上了鬼。想跑,可是好奇心起,于是驻足细看,还是没人。又轻轻地往前走了几步,这几步走的犹犹豫豫,做好了随时拔腿而逃的准备。

再走近几步,才看清那人原来已经倒地,刚才那声响就是他倒地时发出的。不由吁了口气。她不再上前,凝目细看了一会儿,见那人缩成一堆黑影,一动不动。心想:莫非死了?

蹑手蹑足的往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走到跟前。眼见他还没反应。于是缓缓伸出手去,慢慢蹲下来,想探探他的口气。他趴在地上,一边脸贴在地上,她就稍微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把手往过探。

突然旁边大街上一辆车鸣笛呼啸而过,伊始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缩回手,蹲坐在地上。待得明白是自己吓了自己,想想好笑。坐起身来,却听那人迷迷糊糊的又说什么别走,什么玉湖的。她吁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死。没死就好,转身想走。又停住。

终于她搬过他的身子,拍他的脸叫他,那家伙死狗一样的就是不醒。伊始没办法,费尽力气拉他坐起,只觉他脸上热乎乎粘糊糊的,凝目细看,才发现他把额头摔破了。不由有点慌,努力摇他,他似乎醒了,在她的搀扶下软绵绵的站起来。伊始一松手,他又要倒。伊始拉过他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想把他拖到旁边这条街上,叫辆车送他回去。

谁知那家伙酒气冲出两个字“玉湖”,俗话说,风是雨的头,屁是屎的头,那么,酒话就是呕吐的头,他刚说完这两个字,就哇的一声,一股恶臭带着一大堆黏稠的糊状物就全洒在伊始身上。伊始欲待躲避,已经来不及,自己觉得也想吐。心想:“玉湖是个什么东西,这么能让人呕吐。”皱着眉把他半架半拖的弄到了隔壁街上,伊始一身大汗。冷风一吹,全身一片冰凉。幸好等车没有多长时间。伊始想,只好先把他送回自己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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