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回】
【第二卷 第3回】

梅先生伸出一只手,微笑着瞧着雪鸢,眼里眉梢全是温柔。雪鸢凝视梅先生那支颀长的玉手,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向往,仿佛只要握住它便可得了永世的安宁。

她稍稍愣了愣神,上前扶住他的手腕。

最终还是没那份勇气去握住它!

梅先生吩咐随行的四名宫女和抬辇的宫人留下。携了雪鸢而行,他们行得极缓,或停或走,不说话,只是随处观赏。珏儿、水儿隔了五六米远跟着,同样也行的极缓。

雪鸢与梅先生沿着那抄手游廊一直走。梅先生突然低首,轻声问雪鸢:“我给你唱首歌来听可好?”

待雪鸢微微点头,他便轻声唱起一首《临江仙》: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为谁憔悴损芳姿?

也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

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是也,别到杏花肥。”

梅先生的声音极轻极美,听得雪鸢有些痴了。唱完后,他怔怔地望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又自顾说道:

“意思稍微愁苦了些,但曲却是极好。去年我游历苏州,从一处游船上听来的。”

雪鸢这才缓过神来,碾颜一笑。道了一声:

“甚好”

梅先生如得了隆恩,会心一笑。这才又扶了雪鸢继续往前,眼看着游廊已快行到尽头,那原本隐约乍现的梅林此时已尽现眼前。香味浓烈得让人心醉,只有数步之遥般可进入林中了。

此时,一直远远跟着的珏儿、水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忐忑,“嗵”地一声,两人双双跪倒在地。

“郡主!奴婢斗胆请郡主移驾别处”顿了一顿,两人又齐声说:“这里可是宫中禁地呀!”言语中尽是惶恐与恳求。

“哦,是吗?”雪鸢漫不经心一问,然后又抬头看向梅先生。梅先生一如既往那般温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并不说话。

“无妨,你们起来吧。”雪鸢柔声吩咐到,又轻轻挥手,示意她俩不必跟来。然后便和梅先生一起缓步朝梅林而去。

珏儿、水了听了这话,越发惶恐了。跟了小郡主这么久,她俩都知道现在的小郡主虽跟以前一样柔弱不堪,但性子却是极为刚烈,绝对的说一不二。她们哪敢不从。

但,这里可是禁地呀!去年有一位品级较低的嫔妃误入了这梅林,结果,结果……越往下想越是不敢想。

郡主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

真么办?要回去禀报太后吗?若是回去禀报了太后,太后会不会大发雷霆。若是不报,叫宫中其它人晓得了,这可怎么得了?!

两个小丫头一时慌了神,眼看着郡主与梅画师已进入林中,正缓步朝梅林深处行去。她俩急得手足无措,一时竟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邹隼今日在工部尚书府上吃酒。工部尚书胡闵恒是他年少时候的玩伴,又同为一届科考的举子,自然比较要好。

胡闵恒为人很是厚道温和,与朝中许多一心想要攀附邹家势力的人不同。他对邹隼是以诚相待,并无阿谀奉承之色。

前日,胡闵恒特派人道,偶然得了今年安徽的十八锭上用烟墨,是以邀他过府吃酒。

徽墨共有两方,都用了玄色的锦盒盛了。胡闵恒取出一方来,命丫头细细研开来试。邹隼则半躺在暖阁一旁的软榻上自斟自酌。

胡恒明心里是清楚的。即使是少时的玩伴,即使比起朝中许多人来,他跟邹隼的关系要显得更加近一些。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这个朝野闻名的邹少傅,自己的了解到底有几分?!

从小他便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行事手段凛冽犀利,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有时候他甚至感觉,他阴沉得令人发指!

寒冬将尽,暖阳明媚。邹隼一口饮尽杯中清酒,然后又幽幽地满上一盏。

他半垂下眼睑,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瘦弱的灵巧身影,似一朵海棠花,颤颤巍巍笑在枝头。于是乎,他胃里刚喝下的酒便不听了使唤,不停翻涌,一荡一荡地,一直醉到了心窝子里去。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一定也在为般好天气感到高兴吧?!

一年,只需要一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娶进门。而且,他心里暗暗起誓,一年以后,他定给她个不一样的未来,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胡闵恒自砚中饱饱舔上一笔,临帖而书。此墨落纸如漆,光润不胶,确为好墨!他喜不自胜,抬头望向身旁自始自终未瞧他一眼的邹隼。

似感受到了胡闵恒焦急询问的目光,邹隼便轻声赞了一句:“确实不错”。虽然仍未看他,但胡闵恒心里却高兴极了……连邹隼都说好,那就真真是不错的了。

胡闵恒心里高兴,抬笔疾书,一阙《揭金门》很快便跃然纸上。

这期间,邹隼身边的小厮张平进来过,低声在邹隼耳边说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洋洋洒洒一幅字已经写完,正待落款,胡闵恒遂命了丫头去取自己的印章前来。怎料,他一抬头,全身瞬间冷了半截。原本喜悦的心像一下子被丢进了冰窖里,冷得发颤。

邹隼还是半躺在那里,握着杯盏的左手凭空悬着,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两只眼睛却泛着精光。

他这样子乍看起来闲适非常,但身为数十载好友的胡闵恒又怎会不知,这是他盛怒的表现。

而且,像现在这样的一言不发,两眼放光,便表示此时的邹隼,已是怒到了极致了!

胡闵恒心上一阵骇意,邹隼身上散发出的这股强大的杀意,是他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

胡闵恒有片刻的失神,还不待开口询问,眼前早已没了那道俊逸出尘的白色身影。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奔出门去的!

“少爷临时有事已经先行回府了,命小的代他谢过尚书大人”这时候,一直守在门外的张平进来,见了一礼后如是说到。

胡闵恒心里纳闷,究竟是什么大事让邹隼如此愤怒着急。唉,不知道又有什么人要倒大霉了。现在人已经走了,他也无法相劝,只得命了张平将剩下的一方徽墨带回太傅府去。

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雪鸢与梅画师相携漫步林中,此时虽然无风,雪鸢却感受到一阵浓似一阵的哀愁。

是这片梅林,是它太美,美得让人忧伤。

这梅林不大,却别有洞天。跟整个森严、死寂的皇宫一点不同,这里宁静,安详。其间有一条小溪穿过,溪水潺潺,一回,二转,三弯。像是在向来人倾诉,倾诉一个与这片梅林同样凄美的故事。

雪鸢在一处木亭坐下,没有办法,只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感觉有些乏了。梅画师隔了数步站在亭外,他背对着雪鸢负手而立,看不到表情。

“你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梅画师平静的问。

“你想说自然就会说,我又何必问?”

梅画师自嘲似地一笑,是啊,是他自己想说,也是他自己怕对她说。

为什么呢?只不过是个在宴会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女子,严格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他为什么那么怕她知道?

怕她因此怨恨自己?怕与她为敌?或者说,只是怕她因为自己,而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哪怕是轻轻皱一皱眉,他也舍不得。

“你会怪我吗?”梅驿寄转身看着雪鸢,还是隔着数步之遥,眼神里却溢着让人心醉的温柔与恳求。

雪鸢本来不敢肯定,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梅画师在某些方面是与自己对立的。

但是,他又何必非要求得自己的原谅?

雪鸢也看向这个墨衣广袖的儒雅男子。三十七八岁,比实际的顾雪鸢也就只大了十岁而已。他才华横溢、风流自成,放在现代,绝对的钻石王老五。

尤其是那双深情的眸子,让雪鸢有莫名的熟悉。总不忍看他流露出一点的哀伤。这会儿他这般的瞧着她,她又怎么忍心说什么重话?

“不会,我不会怪你。你应该有你自己不得已的原因吧。”雪鸢认真的答道。顿了一顿,她又肯定地说到:“但是,能力所及,我也有我必须要保护的人。”

梅驿寄如遭雷击,是啊,他早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他的打算,她一定知道。为何要让他在知天命的年纪里遇上她?为何她偏偏又是年仅十六岁的小郡主?为何要缘错至此?

雪鸢看着梅画师痛苦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不忍。

这个男子,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能够如此在意她的感受和看法,就足以让她受宠若惊了。她不过是飘荡的一缕魂,有什么资格让任何人为她伤神?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道:“往事已矣,今日天气这般好,又有良人相伴,我们可不应该愧对了这满眼的好风景。”说着,她起身缓步走出木亭。

皓白的素手轻移,雪鸢黏起一枝寒梅轻轻嗅上,清澈的香气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肺页,脑海也不由得一样清澈起来。

梅驿寄心里一阵狂喜,什么?她刚才说,他是她的良人?

梅驿寄不敢以为自己可以是他一世的良人,他不配,人间没有男子能与她相配。但即使只一刻也罢,他此生纵使是死去又有何惜!

雪鸢瞧着这转忧为喜的男子,心里一阵欢喜。开心的说:

“这梅林可真漂亮,要是有一天,我也能住在这样的一片梅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梅驿寄也是欢喜,便道:“是啊,这里真美!好久了,我和父亲一直都想来这里看看的。现在看这片梅花开得这样旺盛,父亲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吧!”

雪鸢有一丝愕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他有寄情山水、逍遥在天地的俊逸。为什么她要宫中人的思维想法去量度他,去提防他?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样步步为营、勾心斗角起来?!为什么要活得这般累人?

自来到这个岩亭王朝开始,她就没有半日的轻松。这一刻,望着眼前落英缤纷的风景,不管身旁的这个男子有什么样的背景和目的,她都不想去管。她只想完完全全放松一回。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