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回】

第二日凌晨，也就五更天光景。珏儿、水儿早早地唤了雪鸢起来梳洗。

雪鸢昨日睡去的时候是在软榻上，今日醒来时却已在床上。想是珏儿所为，心里一阵暖意。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幸得如此多人体贴照顾，在心里雪鸢早把珏儿当成朋友对待了。

雪鸢暗想，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她定保珏儿安全。

今天是年初一，所有皇家子嗣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向皇帝拜年请安。雪鸢自然也在其中，怎么说他也是皇帝认的干女儿不是？

待雪鸢与太后一起穿戴整齐出门时，天已经有些麻麻亮，这个冬日的早晨虽没有下雪，但雾却很是凝重，龙镜湖面上升腾起氤氲的水气，整个皇城被罩上了厚厚的面纱。

太后今日穿的是一件五色金线凤袍，流光溢彩，华贵非常。雪鸢也适当地选择了一条淡粉色的厚罗裙，头上梳了个最简单的髻，零星点缀上数粒裸色珍珠，看起来素雅却不失庄重。

雪鸢赶去给皇上请安的地方，是皇后的寝宫坤和殿，每年的除夕皇帝都是要陪着皇后一起守岁的，这是岩亭皇家的传统。听闻开朝先祖与自己的皇后二人间的爱情相当感人，开朝先祖虽为帝皇却虚设后宫，一生只与皇后一人相守，是以留下了这样的传统。

请安以后是祭天仪式，皇帝要带领整个皇族祭天，祈求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然这也是雪鸢必须要参加的。最后的宴会则安排在宫中最大的宴会地点——畅春苑举行。

雪鸢一行人到达坤和殿的时候皇帝还未梳洗完毕。坤和殿外，王子皇孙、公主嫔妃的站了一大群，看样子竟有百余人。

低等的嫔妃们站在最后，一些较疏远的皇家亲眷们站在中间，站在最前面的应该是皇帝的子女们。远远地雪鸢看见了口眼歪斜、痴痴傻傻的二皇子，他穿大红色的蟒袍，今日看来面目竟不似哪日一般恐怖了。

二皇子旁边的几位女子各个装扮也都甚是精致，这应该就是当今的几位公主了吧？！还有抱着八皇子的玥贵妃，她也抱着小皇子站在最前面。

雪鸢并不随众人一并站在殿外，跟着太后一并朝殿内行去。走到最前面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她，还伴着呵呵的痴笑声。

“鸢妹妹，鸢妹妹”

这声音不是二皇子又是谁？雪鸢抬起原本低着的头项，微微侧首还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二皇子得了这微笑，顿时十分开心，连连拍手。雪鸢伸出食指，亲贴住嘴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二皇子立刻会意收了双手，藏到身后去。

雪鸢心想，这二皇子倒也不算太傻，懵懵懂懂似个顽童，倒也可爱。

雪鸢转了转视线，正欲回头却迎上一道冰冷的目光。跟晟戏谑的冷眸不同，这目光阴森得很，让人心里发毛，很是不安。再瞧一眼这目光的主人，就并排站在二皇子的一侧，着一身藏青色的蟒袍。

竟也是一位皇子。

雪鸢转身，不愿多瞧见那藏青色贪婪的冷瞳，这人令她心里很是不爽。

此时太后已经走出老远，雪鸢略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皇帝是个体态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长相一般，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仪，若不是龙袍加身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

欧阳承武从内室出来，朝太后恭敬一礼：

“皇嫂”

太后也照样还礼，态度一如往常的冷漠，甚至在雪鸢看来较以往更胜。

当今皇上是个谦逊的人。他与先皇上虽同为圣皇后所出，却并不如其兄欧阳承文一般文采出众，武艺非凡。纵使他也十分刻苦，在当时众多的皇子中也勉强只能算是中等之姿。

好在此人向来谦虚识礼，无甚野心和抱负，与先皇上之间也一直是兄友弟恭，和气非常，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承文帝即位后，其他许多皇子都纷纷划地封王，他却一直住在宫中。

先皇上在位十一年，却一直无所出。在他意外战死疆场后，临终竟立下遗诏，让自己这位同胞弟弟继承皇帝位。

欧阳承武虽无甚才思，但好在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能够知人善任，不吝皇权，将权利分别下放致朝中大臣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年，岩亭王朝虽然权利割据，却能够勉强保持国泰民安，不受外族入侵的原因。

这些情况，雪鸢早在察看藏书阁内的朝臣编制和国家地理的时总结到了，再加上平时听珏儿、水儿讲一些，两者结合一下早就掌握个七七八八。虽然雪鸢早料到欧阳承武是个无才又懦弱的皇帝，但今日一见才发现与自己的猜测竟简直如出一辙，不差分毫。

早在见皇后和皇上一起出来的时候，雪鸢便与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一起跪下行礼了。皇上没有注意到半躲在太后身后，低着头的雪鸢。随意一挥手，示意众人免礼起身后便转身走向殿外。

坤和殿外，男男女女跪了一地，齐声恭祝圣上身体康健、岩亭国泰民安。众人行完礼后，在最前面的藏青色蟒袍男子上前一步跪下：

“儿臣欧阳爻，恭祝父皇龙体安泰、岩亭江山千秋万代”

原来他就是远在西南边境训练水军的四皇子。

皇上见了许久不在京中的四皇子，自然欢喜。更何况，还是自己最得意的一个。虽然在大皇子不幸遇难后，岩亭王朝至今仍未正式册立太子。但皇上心中的不二人选却早定了四皇子了。

是以才将他远派西南沿海。一方面是让他能够锻炼才干，另一方面也是想他手里能够真正掌握一些实权。

幸不辱命的是，四皇子这几年在西南沿海也算有成，手下已有四千人组成的航舰队，再加上步兵和骑兵，勉强也有三万人左右。

“孩儿快快平身”皇上对自己这位儿子可是满意得很。

“孩儿给父皇带回了新的舰队训练成果，望父皇修正指点。”

“是吗？很好很好，哈哈哈”见到自己这位远在沿海的好皇儿，皇上喜不自胜。而在一侧的雪鸢此刻心情却恼火得很。趁着皇帝喜笑颜开之际，那四皇子也不顾众人眼光，就那样明目张胆、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弄得雪鸢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虽然早听说这四皇子是个好色之徒，没想他竟恃宠而骄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太惹人生厌了！

皇上自然也注意到了儿子赤裸的目光，也顺着欧阳爻的眼神瞧过去。这一瞧。真真是惊为天人！这般冰肌玉骨的一个可人儿，眸眼流章溢彩，气质清丽脱俗。此刻虽站在上百位精心打扮、衣着华丽的宫中佳丽面前，却丝毫遮掩不住她超凡脱俗的倾城之姿。

老皇帝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位妙人！难道自己真的老眼昏花了？他瞧着雪鸢，一时竟也痴了。

雪鸢心里暗骂，这都什么人呐！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但自己有什么办法，只能低着头，心里暗暗叫苦。

就在众人缄默的时候，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抱拳一礼。他左手拇指上的红色玉扳指闪耀着熠熠的光华。

“儿臣邹隼，参见父皇”

三魂丢了七魄的老皇帝这才被白衣公子给惊醒了过来。转头看向邹隼，不明所以。

“奉圣上旨意，臣邹隼将在一年之后迎娶圣上义女顾雪鸢为妻。按岩亭律例，邹隼理应在新年的第一天为圣上请安。我邹家德蒙皇上圣恩，四代为官。在朝中一直官居要职，却万万不可在此等琐事上失了礼节，辱了皇家颜面。”邹隼正色道。

一轮火红的朝阳升起，那一袭胜雪的白衣在这个冬日的早晨里，无风自动，就如一棵英姿飒爽的白杨树令人心驰神往。

雪鸢心里一喜，这个邹隼，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狠角色！这会儿突然横插一杠子,还竟敢当着面骂皇帝！说皇帝不顾礼节……哈，另一方面，尽管雪鸢心里早有准备，但她仍是不得不惊……邹家在朝中的势力竟达到了如此程度？！

老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瞧一眼站在太后身后的顾雪鸢，顿时明白了几分。瞬间的愠色之后，忙命了邹隼起身。

“金吾将军说的有礼，从此以后邹卿家也是朕的好皇儿！”皇上笑看了欧阳爻一眼，这会儿他已经收起了那贪婪的目光，只是狠狠地怒视着邹隼。

“以后你和爻儿就是朕的左膀右臂”皇上对邹隼语重心长的说。“有你二人在，准保我岩亭江山千秋万代！哈哈哈哈”

邹隼无视欧阳爻那杀人的如光，朗声附和到“父皇说的极是。”

经此闹剧，时间已过去不少。一个年纪稍长的公公在皇上身边小心提醒了一句后，皇上便乘上御辇，领着众人朝皇家祖祠堂而去。

太后和皇后自然也是乘辇的，其他人则是步行。雪鸢来的时候也乘了轿辇，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虽也在宫中，但此去皇家祖祠甚是遥远，少说也得行一个时辰，要让她走一个时辰的路那还不要了她的小命儿？

太后自是知道她的难处，见雪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便厉声道：

“雪鸢！呆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过来与本宫同乘一辇！若是误了祭天的时辰，可就不吉利了。”

雪鸢心中感激万分，也坐上太后的凤辇，朝皇家祖祠而去。

而她身后，行在人群中白衣翩然的邹隼，脸上却浮现出了似曾相似的微笑。

那日他从南方军营刚刚回来，便得姑妈急诏入宫。途径朱雀门时偶遇了城楼上那瘦弱不堪的身影。

他向来是不羁之人，从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自打成年起他何曾缺过女人？府中侍女、小妾，府外知己、红颜简直不胜枚举！其中当然不乏国色天香者，而眼前的女子，虽也美得惊人，但却瘦的一塌糊涂。

他不喜欢瘦的，他喜欢丰腴一些的不是吗？

可是也不知是为何，自那日以后，他脑海中便常常浮现出那个在寒风中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赏雪人。那日姑妈邀自己和小郡主品茶，却被告知郡主出门赏雪未归。他便立刻了然了其中原委。今日初一，皇上照例接受众子女的请安，他知道一向狂妄好色的四皇子已经回到京中，他便早早进宫了。

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还是穿的很厚，但却比哪日更加美丽了，他知道他来得很对，因为她实在太耀眼了。

在人群中看着她低头往里走，他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她竟然还敢跟痴傻的二皇子悄悄打小动作！纵使是一向严肃行军、不苟言笑的他，这时也忍俊不禁了。

再后来，便有了那般明显的针锋相对。他行事一向沉着冷静，不屑人前口舌之争。但今日却巴巴儿地跑来做这些个无聊事。

他是邹隼！岩亭王朝威震四方的金吾将军！为何如此，为何如此，竟连自己也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