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十年前,青梅与竹马,把言欢笑兮。
沈青:你是我的青梅。
叶笙:你是我的竹马。
十年后,叶笙走出木初宣传部的大门,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想:雪下得真快,快的就像那有他的日子,转眼就没了,雪,越下越多,而他,会在下雪的某一天回来吗?叶笙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停留不前,他知道,今天是沈青的忌日,她不要他送的。她仰起头,甩了甩那一头大波浪的乌黑长发,鼻尖微凉,有雪花飘落在上面。她苦笑着:“今年的初雪,好冷呢”。迈出一步,“吱吖”一声,原来雪已有如此厚。今天,是沈青死去第三年的忌日。
叶笙伸手拢了拢红围巾,走向前方覆满了雪的柏油路。就在昨天,梧桐树的落叶还是这柏油路上的一道风景,而今天,就被这密如针毯的雪花遮住了颜色。不错,时间会改变很多很多。
雪,还在下。叶笙吸了吸鼻子,开始跑了起来,那鲜艳的红围巾一上一下的在风雪中摇曳,多像雪地里一株鲜活的红梅。
不知过了多久,叶笙到了墓地门口,她微弯身子,躬着双膝,一只手撑住膝盖,一只手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哈出的水汽向高处蔓延着。向里望去,两排枝丫上积满了雪的常青树屹立在青石路两旁,那青色,若隐若现,恰为这寂冷的墓地,添上了些许生机。
叶笙抬脚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这是她第二次来沈青的墓地,但那每一条路,每一个弯,都已深深烙在叶子尧的脑海里,三年来,叶笙早已将自己的心冰封,不让别人走进来,也不让自己走出去,哪怕那个他是他――顾誉尘。
雪,一直在下。叶笙想起了她和沈青的过去,从她三岁时相识,每逢三年,也就是六岁,九岁,十二岁,十五岁,十八岁,他们都会相约在初雪的那天,去雪地里踩数字,堆雪人至于为什么每逢三年,对于外人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于他们而言,却是一种时光的见证。
沈青对叶笙说:我们相识于你三岁时那年的初雪,初雪那天是个幸运的日子,许愿,就一定会实现,以后,每隔三年的初雪,我们就赴约。九岁的沈青便能说出这番诗意的话,也难怪从小到大一直是语文课代表,还在大学时学了中文系。
那时候的叶笙就信了,信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都还想那么一直信下去。一个人的愿望,两个人来实现;一个人的忧伤,两个人来承受;一个人的快乐,两个人来分享。一天天,一年年,吵闹了时光,明媚了岁月。
雪,一直在下。叶笙茫然道:“只要是初雪,我们就赴约”。初雪到了,赴约的人也来了。
顺着记忆中的路走下去,一个个相同的墓冢上贴着不同的照片,有年迈的花甲老人,也有正值青春的鲜活生命,更有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场火灾,就这样带走了他们的生命,也包括叶笙的沈青。
叶笙的黑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她却仿佛丝毫未察觉一样,自顾自的任思绪飘飞:“如果当初愿意给沈青解释的机会,会不会就是我和他正在雪地里踩数字,而不是我独身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怅然若失;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任性,会不会路的尽头就是沈青,而不是沈青的墓碑。”
如今,我叶笙一个人赴约,一个人踩数字,一个人承受痛苦,却不能一个人享受快乐。
没有了沈青,叶笙的快乐也没有了。
沈青的墓碑,到了。
抬起眼角,眼睛里露出一丝丝光芒,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在静静的微笑着,那个人就是沈青。洁白的雪覆压在墓冢上,与这大地折射为一体。多么美的洁白的雪,纯洁的就像那孤儿院里圣洁的神像,就像那两颗曾紧紧依偎的心。
叶笙边将红围巾的尾摆塞进大衣领口里,边蹲了下来。披着的黑色卷发夹着雪花落在脸颊。叶笙伸手抚摸着照片里的沈青,看着照片微笑着说:沈青啊,我来赴约了,你知道我今年许了什么愿吗?我许的是:这个三年,下个三年,下下个三年,只要是初雪,沈青都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看初雪,一起踩数字,一起让雪染白头发。叶笙唇角勾起,笑得像个孩子。看着照片,眼泪从眼角滚落,叶子尧啜泣着:沈青,我爱你,我爱你。泪水模糊了双眼,却再不会流下来。雪,还没停,越下越大。
长时间蹲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双脚已经变得酸涩麻木,叶笙一手撑着雪地,忍着酸痛将身子挪了挪方向,倚坐在雪地里,将头靠在了墓碑上。叶笙就这么靠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沈青的温暖,雪细细密密如鹅毛般极速下落,不一会儿,叶笙的发,衣上都染上了一层白白的雪。她的睫毛微颤了两下,缓缓闭上,时间静止。雪,会停吗?还在一直下。
“啊……呜……”叶笙颤抖着身子,曾经最爱的初雪,以后都无法再爱了。风吹雪,雪化冰,不知又过了多久,雪,终是停了。常青树的后面,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撑着一把雨伞,黑色的雨伞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足足有那一小段指关节深。
沈青单薄的身影迎风而立,眼眶猩红,他将拐杖向前一拄,正准备迈脚出去,一旁一道冷静的女声响起: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答应过她,所以我一定要去,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沈青目光坚定,哪怕身边女人的眼里已蓄满泪水。
“苏晓,对不起”男人说罢转头走进了雪地,一步,两步,三步,男人离视线中的的那抹倩影越来越近。三年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近在眼前,沈青此刻只觉得内心百味陈杂,他从不为自己残缺的腿而感到害怕或者自卑,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变的如何,她都不会嫌弃。
但,他害怕不能陪她一生一世,他已回国一年,从未想过要出现在她眼前,就只想看着她度过余生,给不了,就勿扰。可现在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他决定了,不管还有多少时间,一定要陪她到底,既然无法陪她度过余生,就把自己的余生给她。
“小笙,我回来了”男人站定在一米之外,放下了黑色雨伞,声音压抑中难掩激动。叶笙回头望了一眼,又扭过头来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苦笑着:“沈青,想你到出现了幻觉,该怎么办?”叶笙的眼神恍惚,这么长时间的受冷,她的身体早已承受不住。她的声音不大,却也系数钻进了男人的耳朵里。
转眼间,男人已走到她身旁,放下拐杖,艰难的蹲下去,伸出双手,轻颤着,捧住她冰凉的脸庞,心疼的皱着眉头,俊逸的浓眉深深的拧着,那双温柔的眼睛染了一层水雾。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叶笙扭头,半睁着眼,却眼里都是他,随即,昏厥进他的怀里,猛的一下子,他抱着她跌坐在雪地里,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珠。
他抱起她,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墓园内禁止驾车,为的是给逝去的人一个安静的环境。他拦腰抱着她,她的骨头隔着他的腰,他感觉到她瘦了,紧皱了一下眉头,收了收手。他坚毅的走在雪地里,额头浸出了汗珠。
现在不比往昔,那场大火,他只剩了一条健全的腿,但他从没想过轻生,他一直想念着她,为了她,一定要活下来,哪怕只能守护她一段路。 叶笙感受着身体传来的温度,直击心窝,身体微微的颤动着,久违的温暖蔓延全身,她不想睁开眼,也不敢睁开眼。
那直击心窝的温暖,或多或少已有些不同,有些过去的熟悉的感觉,也有些时光晕染的不知名的东西。毕竟,过去的就是过去的,就像雪来过,雪也已化,再美的景也只在记忆中,再美好的时光,也无法复制到未来。
可为何不让逝去的就逝去?允许过去走远,才能放过自己走向余生。为何?只因它太难忘,刻进生命里的他她,融进血液里的芬芳岁月,既然记忆不能抹去,那就放在记忆的匣子里,好好保存。带着匣子遇见余生,走向余生,度过余生,不管他是否会在。
不知不觉中,雪又开始下,没有鹅毛大雪,只是细如针毡。行走在细密的雪线里,他内心坚定:要抱着她一起走下去,不管前路还能走多远,不管是否还会有风雪。三年来,他在思念中度日,她在悔恨中度日,一年又一年,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终于,他回来了,她等到了他。
那么,余生,应该可以一起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