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梦境中，有个小女孩的哭声，持续了整整几千年。

——水神

毋庸置疑，每一次的考验梦境都是相同的，这一次的场景就是陵山山脚下。甚至每一段故事的基调都是相同的——华丽、悲伤，只是那片惨淡密布的天空下，换了角色。

水神的梦境——

四下环顾，空无一人。

潭女不由得蹙了下眉，神色些许凝重。这次又是将众人分开，单独考验他们吗？这可不妙啊，如今她元气大损，身体已是虚弱得要命，连走动都费劲，刚刚还跟着众人追那个救了他们的神秘男人跑了那么远的路，这几乎已经耗尽她全部力气。

如今，要如何与马忧莲对抗呢？

“呼——”

风阵阵刮过，拂过山石，发出如此声响，回荡在山中显得些许飘渺，些许悲壮。

即便她是仙龄上千的资深守护神，阅历丰富，置身如此环境下也难免打了个冷颤，心底陡然而生一股悲凉。

又是孤身一人，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方，忽然某种奇异的光芒渐渐闪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她的注视下，忽闪的光芒渐渐凝聚在一起，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风中静默地摇曳。

但潭女凭着以往的经验判断出来，那是一种无形的荧幕——

可以播放着过往岁月中，那些遗失的画面。

警觉地环顾四周，在确定周围没有危险时，她放下心来，屏息凝神地盯着荧幕。

世间仿佛沉寂下来，四下无声。

只有微微的风声，将高山的气息吹遍各个角落。

忽然，“呜哇——”一声哭声炸响开来，撕扯着潭女的心弦。

那一霎，她愣在原地，冥冥之中，她清楚地听到从自己的胸膛前，传出“呲！”得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心底某条伤疤，随着那阵哭声，被血淋淋地揭开。

无边无际的苍穹下，黛青色的山峦下，她像一片树叶，摇摇欲坠。

画面上，是夜幕降临前的黄昏时分。

人流渐渐稀疏的街道上，一个青涩稚嫩的小女孩放声痛哭。

……

“呜哇——”

在某个少女的注视中，街道一角，某个身材矮小的小女孩忽然放声痛哭。白天过去了，很快夜晚就要降临，集市渐渐散去，很多摊位都收摊了。白天她还是站在某个卖玉镯的摊位旁，此刻，却已是站在茫茫街道上，四周行人稀少。

不远处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也不见了，那里一个人也不再有。

那张浅蓝色的身影，更是早已消失无踪。

似乎是看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小女孩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等了几乎一整天，她的姐姐就是没有回来。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她等了一天的亲人就在某个角落，某个她望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她。蓝瑟，哦不，如今应该说是潭女，她，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躲在某个街角，静静地注视着那张青色的身影。

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一动不动，身姿已经变得僵硬，仿佛石化。

只是眸底流淌着某种复杂难解的情绪，一整天没停过。

她遇到了一个神秘的老人，被封印的力量与记忆都已觉醒，还有她的心，也一并觉醒。一霎间，整颗心都被仇恨占据。她望着不远处那个仇人的女儿，神色悲伤、哀怨，又踌躇不定，甚为复杂。

她该怎么办……

好迷茫……

似乎她们这对姐妹的结局，注定是分别。

她不是一直嫉妒她分了她的宠爱吗？自从她一出生，那对夫妇对她的关爱大不如从前。她羡慕，嫉妒，甚至怨恨。

抛弃了她，她的生活会变得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吧？

可是……望着那具弱小的身躯，因为等待变得那般无助，她好不忍……

终于，“呜哇——”一声，那个小女孩再次放声痛哭。

就在那一霎，夜幕悄然而至，余晖彻底洒尽，天地间被黑暗包裹，像是黑纱笼罩，泛着绝望、诡异的气息。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忽而眼角一痒，某滴晶莹的液体悄然滑落。

然而黑暗给了她指引，她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了。

在第二滴泪水滑落之前，她眼也不眨，绝然转身，朝着与小女孩相反的方向而去。

即便是现在她回去了，她也不见得能认出自己。自己的穿着、打扮，还有发丝的长度都改变了许多，即便容颜没变，她也不见得能认出自己。

所以，走吧。

不许停下，不许回头，不许转身。

——

回到神殿的时候，已是夜幕深沉。

潭女一身浅蓝色的轻纱长裙，飘逸的长发没有束起，迎风飘舞，月光的照耀下像是飞舞的银丝。如今的她，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不再是那个少女，而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

——她的成长，就是在那一夕之间完成的。

在那座恢弘的神殿最高点，她迎风而立，身影淡漠清冷。

月光下，她饮血而泣。

风吹乱她的发丝，一只眼睛被遮挡住，另一只则沐浴在月光中，闪烁着黯然的光芒。

蓦地，她右手一松，手中那把饮满血珠的长剑倏地掉落，在空中划下一道暗红色的华丽的弧线。以她的实力，那场一百余口的大屠杀，半个时辰便已落幕。

此时此刻，这座恢弘的神殿，只有她一人还活着。

站在神殿的最高点，四周死一般沉寂，只有微微的风声，渐渐回荡开来，像是婉转的悲鸣。而她饮血而泣，像是一抹飘渺的虚魂，乘着月色，伴着歌声翩翩起舞。

一曲唱毕，剩下的唯有疮痍。

后来，有人说是蓝瑟杀了自己全家，然后浪迹天涯。

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

她果真去浪迹天涯了，只是是以守护神的身份，高傲清冷，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卑微的少女。

她离开了守护界，从此周游在凡界。每日只那一身装扮，浅蓝色的纱裙，及膝的长发，用浅蓝色的发带束到背后。甚至每日只那一个表情——清冷、淡漠，望着很是难以接近，为此性情变得愈发孤僻。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名气，虽是守护神，实力亦不凡，却没什么人认识。

日子虽平淡，虽寂寞，却也舒坦。

如今她已是守护神，她明明可以回到守护界，去那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再碌碌无为被埋没在人海。

可是，她就是不愿离开凡界。

她总期待，能在某个街头，望到那抹令她魂牵梦萦的青色衣角。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习惯性地用法术搜寻那个丫头的气息。可是，不知是她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距离自己过远，她总是捕捉不到。

有时她会苦涩地笑，然后摇一摇头。

或许这样更好，即便是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

如今一切已经不同，她杀她全家，害她成为了像是自己一样的孤儿。不过她是她仇人的女儿，她留她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赐。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夜晚的时候，她还是会孤独得要命，一整夜的失眠，然后流泪到黎明。

那段时间她甚为迷茫，直到某一天，她遇到了那个人。

那一天，她在某家酒楼中吃晚饭。那是一家很大的酒楼，人来人往很杂，难免不会有一些见多识广的人。有些人经历了几百年前那场爱神殿的大屠杀，甚至亲眼见识到了，认出了潭女。

“啊你们看，她像不像那个爱神殿的大小姐——蓝瑟？！就是几百年前亲手杀了自己全家，然后去浪迹天涯的那个少女？！”

她一愣，只是没有理会背后的议论声，继续一口一口吃着饭，旁若无人。

似乎是她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甚至让人敬佩，不一会儿又有人道：“怎么可能呢？！你看她的头发那么长，一看就是个实力高强的守护神，怎么会是蓝瑟那个凡神弱女子？！”

“不过说也奇怪……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能杀得了那么多的人呢？”

“谁知道她与那家结了什么仇，我听说她不是爱神夫妇亲生的，也许对她不好。就算是弱女子，被压迫久了，爆发起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那她的妹妹呢？我听说尸体中没有她的妹妹……”

“谁知道，也许死了，也许被她扔了！”

那一霎，潭女神色一凝。

终于，她不再淡漠，而是放下筷子，缓缓抬起了头，目视前方，目光是罕见地凌厉，叫她面前那些看热闹的人不寒而栗。一见她似乎是听不下去了，那些人都赶忙低下头各干各的事，不再看热闹似的盯着她。

然而就在她要站起身的时候，从身后某个角落忽然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

她愣住，忘记了起身。

“一个实力高强的守护神，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你们的命。”

冷漠的声音，平淡的口吻，却凝着强大的威慑力。片刻的沉默，刚刚那些还叽叽喳喳议论潭女的人屏息凝神，一反应过来，立刻朝着潭女的背影赔不是。

这个人还真是提醒他们了，要是那个女子真是守护神，这样议论纷纷把她惹毛了，可不就惨了。

潭女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循声淡漠地回过头去。

然后，对上了一个男子刚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