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源无宁日
第一章:桃源无宁日

群峰掩映,青松葱茏。僻静处,转无声。

又一处世外桃源。今日,无端迎来了不速之客。

薄嬴抬头,碧水映入眼帘,幽幽。

昨夜江上疾风骤雨,到今日仍未止息,只是雨势依稀的小了许多,幽幽润润的。

薄嬴大步走下船。“陛下,您当心些,这乡村瓦里的,可不比咱们宫里边!”随侍大太监替他撑着伞,眼里边有着遮不住的厌恶。

富贵乡里熬了三四年,本性也被权势腐蚀殆尽。

天上飘着丝一样的雨丝,片刻,就润湿了薄嬴一片袍角。

薄嬴冷冷瞥了一眼,接过侍卫递来的青竹伞,回头,看了那太监一眼,“带下去吧!随便找处地方处置了,莫要污了这里!”

暧暧层云叠锦,依稀有香暗渡。

“你们都候在林子外面,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说罢,薄嬴转身入了小径。

这小径,约莫是少有人经过的缘故,路极为难行。

加之桃林被人照看的极好,养花的人又惜花,十多年除了打扫也不曾打理一二,没有了约束,越发长得肆无忌惮。

薄嬴伸手拂开拦路的桃枝,不忍心伤了半点,动作放得格外的轻。

薄嬴往前走了丈余远,脚下残红狼藉一地。

将近暮春,芳菲将歇,惜春欲留,也是枉然,留不住的。

见枝上新绿又起,薄嬴恍神,下意识摸了摸鬓边。

尘世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十多年,昔日的无双君子,也挨不过年华老去。

看尽了灼灼桃花,更往里面。

一栋茅屋,背靠着青山,旁边一股绿水引出,灌溉了屋前数亩良田。

一老翁在田野间农作,天上小雨淅淅沥沥,老翁没戴斗笠,雨水顺着他撸起的裤脚滴下。

“先生,您又不带斗笠,晚来可别又难受了!”

著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匆匆从屋内跑出,急着给老翁拿斗笠,自己却忘了顺手戴一顶。

“你才是要小心呢!快些进去吧!别再害了风寒!”

老翁轻轻的笑着,脸上皱纹已经不再年轻,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秀模样。

“嗯!”女子轻轻颔首,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恬淡幸福的笑意,眼神不经意的扫过桃林。

“那是!”隔着茫茫雨幕,看不清人容颜,只有一个简单的弧度,但也能知道,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宋丞相,一别经年,再见不知故人是否安好?”薄嬴撑着伞慢慢走近。

他容颜似曾相识,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稚嫩,眼中越发深沉,看不清道不明。

看到他,柳南芷身子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

除了宋徽,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阴霾,像头顶的天,一辈子都躲不过。

聪明如宋徽,他握紧了柳南芷的手,感受到她的惧意。

他亦害怕,尽管早有准备,能够躲过这十多年,已经算是幸运的。

“你先去屋子里吧!我和陛下说会儿话!”南芷欲言又止的看着宋徽,不敢多言。

她实在害怕薄嬴,再三犹豫,还是听从了宋徽的话。

雨雾淋漓,既轻且浅,薄嬴抬手,凉凉的雨丝落在手上,视线不知凝在雨中的哪一处。

“宋丞相变化倒大得很,难怪朕费了这么多年的心力,都找不到你们二人的踪迹。”

宋徽带上斗笠,凉得很,漫天遍野的凉意,能渗透到骨子里,这么做,仿佛能隔绝一些冷意一样。

脸上依旧笑意从容,“劳陛下费心了,老臣官场过了大半辈子,后半生的打算就是做一个乡野村夫,直到老死在这儿!”

薄嬴冷笑一声,扬起的眉,眸子血气旖旎,“这也是她所愿?”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宋徽一怔,暗叹了声,转了个方向,不看那青竹伞下的人。

纵然腥气恣意,纵然今日在劫难逃,“这是娘娘唯一的心愿了!”

天色越发暗沉下来,分不清天与青山交界,黑黝黝的,乌云沉沉,气氛诡谲,似压在人肩头、心头。

“哼!”青竹伞下传来淡淡的冷哼。

“宋丞相,你是识相之人,朕只求这么一件事情,其他的,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不然……”

风随香动,吹破枝头玉。

宋徽闻着风中淡淡馨香,当初找的这个地方费了他许多心思,做个埋骨处,也不寻俗。

“老臣是个小人,这辈子都贪生怕死得很,”

“若不是当年娘娘费心,提拔了老臣,老臣今日,也可能只不过一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

“老臣念着娘娘的恩德,这辈子,必不负她所托!”提到那个人,宋徽苍老佝偻的脸上依稀有了些神采。

对面传来阵阵抑不住的笑声,渐渐的越来越大,控制不住一样,半响才歇。

“你是决定了,要与朕做对吗!”

宋徽提着的心一紧,他凝眉,神色沉重,“士为知己者死,自古亦然。”

话音落地,宋徽垂下头,往身侧飞快扫了一眼,在薄嬴看不见的角落,那里藏着一把利刃。

对于今日的事情,既早有预算,又怎么可能一点准备没有。

这把利刃,是他多年前备下来的,一直贴身放着,直到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宋徽牙关咬紧。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是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

只要能杀了薄嬴,九泉之下的娘娘,他也算是有那个面目去见她了。

利刃的刀锋白光一样,划破漆黑的长空,宋徽高举着利刃,猛地朝着薄嬴刺了过去。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

能找到这里,薄嬴又岂会不知道。

宋徽是那个人当年一手提拔的,他的忠心毋庸置疑,半点回旋的余地都不会有。

而被逼到绝路上的、走投无路的孤狼临死前总要反扑那么一次!

长袖流云一样,身体急速的后退。

风动,卷一地残红,花随身舞。

薄嬴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利刃,刀锋上泛着青紫色。

刃上卒了毒药,他果然没有想要放过自己。

长袖盈满风,薄嬴一边急速后退,一边运掌,汹涌的内劲喷涌而出。

宋徽瞪大了双目。

眼前掌劲来得气势汹汹,避无可避,收势不住,又受了一道掌风。

“碰!”的一声。

半空中的身体似断了线的风筝,撞到树干,宋徽踉跄了几步,堪堪站住身体。

嘴里的血,压不住,一口喷出。

树下,老翁苦笑,笑声低沉,苦得凝出胆汁,到最后泣不成声。

“娘娘,老臣有负您所托!”

血滴落,沾湿了缕缕白须,宋徽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薄嬴举起伞,扬眉。

这个方向看过去,树下的人,脸色死灰,没半点活人迹象。

一双眼睛瞪得巨大,突出了眼眶,一副死亦不瞑目的模样。

不甘心么!

薄嬴低声冷笑,伞沿重新垂下,掩住了眼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他污了眼睛。

雨下得越发的大,连成了一片,。

像要洗刷掉人世间的肮脏、龌龊,一场雨之后,有的又是另一片颜色。

青竹伞渐行渐远。

树下,雨打花落,凄残相的,花和血一起,零落成了泥,葬了此处安魂乡。

一代名相,结局亦不过如此。

“吱呀!”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不堪一击的在风中轻轻晃动。

听到第一声动静,南芷抖了一下,终究镇定了下来。

知道了结局,死亡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总好过十几年,过着外表上世外桃源人人艳羡的生活,日日夜夜心里惴惴不安未曾放心过一次。

小屋昏暗,偶有雨丝顺着缝隙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潮湿低闷。

“这种地方,也值得你和宋丞相待上十几年?”薄嬴只是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进门。

几片茅草并木板,遮不得雨也挡不了风,过惯了荣华富贵,选择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嘴角扬起阵阵讽刺的弧度。

“这不干陛下的事!”南芷颤着声音说完一整句。

她没问宋徽的下落,他若活着,怎会让薄嬴靠近这里一步,只有……

想到这一可能,心里剧痛。

相伴十几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尽管她知道先生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尽管……她永远也比不过……

“南芷,宋徽选择了死,你呢?又打算怎么办?”雨,带出薄嬴唇角凉薄的弧度,南芷迷了眼。

她曾听闻薄唇的男子寡情,不想寡情如斯。

那双眼,以前许多年一样,盛着清风朗月,泠泠琴音,实则深如海水,不可测度。

迷惑了多少人,她、覃风、还有小姐。

数不尽的女子,葬生在这一双眼里。

到如今,只剩下她了。

真是蠢不可及,早知今日,她绝不会把这个狼子野心的人,引荐给小姐,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真是蠢不可及。

不该啊!不该啊!

南芷闭上了眼睛,丝丝晶莹的泪从眼角渗出,背靠着的墙撑不住身体,一寸寸瘫软下去。

薄嬴连看她一眼都不曾,没了昔日姣好的容颜,憔悴得与乡野任何一个农妇没有半分差别。

根本想不到,这是昔年那个素雅清丽的娴嫔。

南芷狠狠的扬起头,一字一句,恨极了。

“薄嬴!小姐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的!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你……”

最后一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完,再也不可能说完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一具尸体。

薄嬴失策了,在他开门的时候,南芷就吞下了毒药。

两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显然都不想要透露半丝有关那人的消息!

以为这样,他就没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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