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山
2、下山

林鹿在三日后的清早辞别师父和师兄弟们,背着他的小包袱下了山。寺里虽然香火不旺,却也大大方方凑了些盘缠给他,足够让他晃荡到阳城。

走的时候老住持带着一众师兄弟们一直送到寺庙山门前,大家都依依不舍,与林鹿关系好的几个小和尚恨不得一道跟着去,约法三章,不能忘了千钟寺,不能忘了他们,每年都要回来。

林鹿红着眼眶一一答应,最后终于要走的时候,沉默已久的老住持忽然开口:“梵空啊,要是有缘遇见梵因,记得叫他回一趟寺庙。”

林鹿骤然听见师父喊他法号,心知师父始终是认他这个徒弟的,怎么也憋不住眼泪,低下头躬身应了。

梵因是去年离开千钟寺出去云游的师兄,不知他去了哪里。想必师父想念他——师兄也是自幼就留在寺里,师父看着长大的。

隐峰山很高,羊肠小径自然也很长。

林鹿拎着小包袱一路走到山脚,离别之情已经收拾完毕。

外面未知的世界叫他欢欣雀跃,他想了想,哼起一支他唯一会唱的凡俗歌曲,经过了山下歇脚的小亭,便是山下一座村庄。

林鹿在村里买了一套寻常衣裳,吃了他此生第一顿荤腥——新鲜宰杀的红烧兔肉。

食店里的大娘手艺不错,又会兜生意,林鹿起先还不好意思,掏了三文钱要一碗素面,只是闻着肉香就快忍不住把眼睛也放锅里去。

大娘见他穿了俗家衣裳,便自卖自夸起来。

“小郎君一个人赶路呐?咱们这村老老少少都知道我这烧兔肉,你闻着香,吃起来更香呢!要不要来一碗?”

林鹿一点儿挣扎都没有,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一顿肉吃得林鹿眉飞色舞,险些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去。肉足饭饱,刚过午时,少年郎血气方刚从不屑于睡午觉,撂下饭钱就走了。

隐峰山其实有点偏僻,虽说是一处名胜,但除了山脚有个小村,方圆十里便再无村舍。

林鹿顺着道儿一直走到天黑也没再找到住处,于是捡了些干柴,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身上——这是他包袱里的主要构成,要是没有这件斗篷,也许连包袱都不需要。

他找了一棵大香樟,裹着大斗篷,拢起火来,打算就这么凑合一宿。

即将初夏的天气并不冷,林鹿鼻腔里哼哼的小曲愈渐低迷,他眯缝着眼皮瞧着烧得旺盛的篝火,随手丢一把枯枝,便去找庄周戏蝶去了。

“嗖——笃!”

不知睡了多久,林鹿惊醒,抬目一看,正见一支箭钉在树干里!

他起身环顾四周,便听见窸窣的脚步声和凌乱纷杂的马蹄声。

火堆已经不如睡觉前那么亮,林鹿干脆踢散了剩下的柴打算灭火,一时火光猛地亮,随后半空中火星飞扬,正在火光熄灭前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闯进他视线。

“救救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

林鹿心中一惊,来人不过是个小姑娘,声调还显稚嫩,映着微弱火光的黑眸含着水光,十分惊慌无助且虚弱,一双小手抱住他的腰嘶哑地哀求——这小姑娘,才有他胸口那么高。

林鹿在寺庙里受了十多年“慈悲为怀”的熏陶,哪里抵抗得住这么个小姑娘苦苦哀求,听着马蹄声愈发近了,一把将她背在身后,嘴里咬着没来得及收的包袱皮,三两下便上了树。

火光已经完全没有了。

树上一阵窸窣之后也化为寂静。

骑马而来的人约莫有七八个,有四个举着火把。

有人注意到了地上的焦灰,举起火把往树上撩了一阵。

这棵香樟少说也有几百年树龄,树冠茂密,举着火把看上去,除了树枝和树叶,什么都看不到。

不远的草丛里窜出一只被惊动的山猫,叫得像个声嘶力竭的婴儿,两只圆溜溜的猫眼在火光里泛着莹绿的光,随着山猫一窜,在浓浓的夜色里拉出两条绿丝带。

骑马的人意识到丢了小姑娘的行踪,嘴里“啧”了一声,狠狠道:“追,老子不信还抓不住一个小东西。”

于是七八个人骑着马,嘚儿嘚儿地走了。

危险过去,树上的林鹿抱着小女孩,两人相顾一时无言,好半天林鹿才憋出一句:“你……你怎么称呼?”

小姑娘似乎回过神来,依旧不敢大声,低低地抽泣着答:“玉,兔儿。”

林鹿仍然留神着树下的动静,不太讲究地用袖子给她擦擦脸,扯开斗篷把她裹进来。

“他们为什么追你?”

“我……我不知道……我爹娘……呜……”

小兔儿想起已死的爹娘,差点嚎啕大哭,林鹿赶紧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抱着她安慰,背后稳稳靠着树干,防着两人一起摔断腿。

兔儿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跑了一夜,连惊带伤,眼下有了依靠,没多久便睁不开眼睛。林鹿不太会哄人,却也知道稳稳抱着她,两人在树上依偎着谁也没动作。

直到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林鹿借着朦朦天光再一次查看四周,除了几声猫叫鸟鸣,确定再无活物,这才叫醒了兔儿,让她攀着自己的背,两人一起落了地。

在树上这半宿可不太好受,林鹿差点儿半身不遂,屁股也被树干硌得生疼。他艰难地舒展身体,小姑娘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一双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还挂着泪。

“哎呀……”林鹿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活了这十多年也没跟女孩子相处过,一时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才想到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兔儿裹上,才开口吐了一个字:“你……”

节哀顺便?

不要哭了?

唉……说什么好呢?

最后林鹿思量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是替她捋了捋松散的发丝,取下腰间的竹筒,让兔儿喝几口,再给她擦擦脸,又替她把腰侧松散的衣带系好。

“我叫林鹿,要去阳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路?”

兔儿一边哭一边哽咽道:“要。”

“那别哭了,再哭,眼睛该睁不开了。”

“嗯。”

“吃东西吗?”递上一个香葱饼。

“嗯。”

“慢点儿,我这还有。”

“谢谢阿兄。”

“乖,我来背你吧。”

“我自己能走。”

于是一鹿一兔,一起朝前行进。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