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厄运的降临
第四章 厄运的降临

听到这样的话,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或是可以称作男人的人,居然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我记得当代的一个作家在作品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活着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活着。

小六的话就像姥姥村里的小溪,潺潺地流过。他的语调中平静占据了悲伤。这时有一个中年女人来买奶茶,小六立马起身,热情麻利地工作起来。

然后小六开始了下一段讲述。

我姐姐从学校退学之后,村里人就开始议论,三狗家的闺女是个“愣子”。在我们那里,弱智就叫“愣子”。平日里我姐姐出去下地,都是早早地出去,午饭就带点干粮,很晚才回来,生怕别人看见。其实村里的舆论真***扯淡,我感觉和***封建社会差多少啊!

我看到小六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就连忙拍拍他的肩头,小六,冷静一下。

我哥比我大11岁,也就是比我姐小1岁,要是活着的话,应该是29了。我姐四年级的时候,我哥是二年级。男孩子小时候都贪玩啊,我敢说没几个男生小时候就很乖巧的。当时我便想说其实我小时候就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但是我不忍心打断小六的话。

我哥上课的时候总是捣乱,比如抓一些小虫子放到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或者在女生座位上涂胶带,总之就是非常调皮。就这样到了三年级,在各科老师的印象中,我哥就成了典型的差生。三年级期末的家长会上,班主任老师把我爸单独叫出去,很严肃地说:“孙凯可能是有多动症,而且希望你和孩子他妈注意点,最好不要像她姐姐一样成了那样子。”

后来我爸就领着我哥回家了。我爷爷当时很诧异,就问我爸,五子今天不上学吗。我爸说,我上辈子造孽了,生出来两个愣子。我爷爷说,没事,五子,念书有什么用啊,又花钱的,又什么都学不到。

然后我哥哥的受教育生涯就停在了三年级。村里的人又开始议论,我爸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事,才生出了两个愣子。后来我哥就跟着我爷爷在木材厂当短工,那时候他还小,也干不了什么,就是整日在厂子里玩。其实我哥更不是什么愣子啊,不就是贪玩捣蛋吗?不就是不爱学习吗?对一个小孩子要求那么高,至于吗?

小六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了起来,我只能重复刚才的动作,努力使他平静下来。终于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在几分钟后又回复原状。他的手不知为何开始颤抖起来,然后右手颤抖着摸出又一支红塔山,左手颤抖着点燃。

后来的日子,没有了我爷爷,但我哥和我姐头上愣子的帽子还是摘不去。我爷爷在我出生头一年,也就是我哥哥11岁的时候驾鹤西去了。之前根本没有查出有什么大病,但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在一礼拜内就直接垮掉了。出葬那天,我姐和我哥哭得死去活来,两个小孩子的哭声居然盖过了我的叔叔们。

可是人总是要生活,我家不是村里的富人,又有三个孩子。第二年我出生后,我哥哥居然主动出去,去隔壁村找一个炸油条的老师傅拜师学艺,一年回家的次数也很少。很快我就要到了上学的年龄,这时候我爸坚决不同意让我去上学。每次看着旁边的小孩背着蓝猫淘气的书包,三俩结伴去上学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一种伤心。真的,你说那时我才是一个小孩子,竟然会有那样的心情。

就在那年的秋天,大约是10月份吧,我哥哥回家了。他是带着一笔钱回来的。回家之后,他说他做油条做不下去了,因为那个师傅有事要回河北老家了。我妈当时很高兴,五子,回来就好,每天在外边妈也不太放心。我哥看到我流着鼻涕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着,就逗我说,小六啊,看啥呢。

我回头来,看着我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哥赶紧过来,带着一身油烟味,把我抱起来说,小六,谁欺负你了啊?哥哥给小六揍他。

这时的小六露出难得的幸福的神情,顿了一下。

然后我就看着我哥哥,继续哭,一直没有说话。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妈跟我说的。我哥一直抱着我,很有耐心地逗我高兴。这时我爸进门了。

五子啊,怎么今天回来了,你那儿生意不赖吧?

然后我妈抢着说,他师傅回老家了,他以后就不去卖油条了。我哥没有看我爸,继续给我讲着很幼稚的笑话。“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呢?是不是这小子偷懒了……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吗?……怪不得都说我***日出来两个愣子。妈个逼的,这话还真他妈不假。”

“我哥和我姐都不是愣子!不是!”这时在我哥怀里的我突然说话了。其实村里人那样说他们,我平常在巷子里玩的时候,都能听到。我爸瞪大了双眼,凶狠地看着我。

“你不让我上学,他们都说我也是愣子!”我接着说出了第二句话。

我妈看见这样的情景,木然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我爸走过来,还是那样看着我,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难道我是吗?

我当时吓得不再说话。我哥哥把我放到地上,然后转头和我爸说。让小六去上学。缺钱我出去再赚。

“就凭你?卖个油条都卖不出个好结果,还能怎么赚钱?”

“你别管我怎么赚钱,我又不干犯法的事,苦点累点,挣血汗钱总没错吧。”

“说得倒是很容易,看来我家五子还是当老板的料。”我爸的话明显充满了嘲讽。

这时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小六看看我,其实我很理解我爸,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整个世界把他逼成了那样。

后来我就去上学了,我哥哥转行去卖豆腐。村里有个专门产豆腐的作坊,他每天就骑一个破自行车,后边挂两只大桶,在附近的村里卖豆腐。我哥哥很勤快,后来人们又开始说,三狗家的二愣子做事还挺利索,卖的一手好豆腐。

那天我照常出去上学,我哥哥带着我去了学校门口,告诉我说这月领了工资就给我买四驱车,就电视上小豪的那种很酷的四驱车。我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学校。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哥哥的永别。

哥哥送完我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两大桶新鲜豆腐,径直朝十几里外的镇上出发。太阳爬到半空的时候,他已经卖完了一桶豆腐,然后他把零钱收好,又骑起车子准备回村,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把那一桶豆腐卖完。

这时,镇上西街突然传出了一阵争吵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几个男人手持木棒,追着一个男人向我哥哥这边跑来。

街上围观的人立即多了起来,对于这样的市井混混之间的战争,是镇上人最喜欢看的免费动作片。我哥把自行车停到马路一边,也挤在人群中看着这场恶战。

至于这场架的过程,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听我妈说最后这场架由几个人追着一个打发展成了两方的群架,二十多个男人混在一起,拿着木棒和砖头,不分敌我地厮打。待到派出所的治安赶到的时候,马路中央已经全是血迹,然后,就是我哥和他的豆腐还有自行车,一起倒在了马路边上。

一块砖头飞过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哥哥的脑门。我爸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摆摆手,没救了,脑部受到了重创,送来医院的时候心跳就停了,您节哀吧。那天晚上,我爸一人守在我哥遗体旁边,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没有看到我哥那辆带着两只大桶的破自行车。我问我妈妈,我妈妈慌张地说,你哥啊,今晚上住作坊那儿了,明儿就回来了。

可是第二天,我见到的是一个鼻梁塌陷,脑袋破得不成样子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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