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更痛苦？

面对还是逃避？

努力还是后悔？

黑色的夜里，有着白色的梦。

“我靠，这垃圾影魔，一句话也不说就手选单中，我还以为他有多牛比，6级前竟然被屠夫单杀了三次，自己菜也就算了，还要跑到这里来坑我。”我瞥了瞥屏幕右上角显示的1/10/3，不自觉的将耳机狠狠地摔倒面前的键盘上，低声咒骂着，发泄着因为崩盘而产生的怨气。

这就是网络的好处，不管你在现实中有多么卑微，多么低落，但当你坐在显示器前，握起鼠标时，就像是握着力量的权柄，是藐视世界独一无二的天王。

没人能够阻挡你，没有人！

这便是我无比酷爱上网的原因。

我不愿意当蛆虫。

至少，我不愿意时时刻刻当一条蛆虫。

耳机离开了耳朵，虚幻游戏里的砍杀音效渐渐消失。现实世界的声音又再度传进了我的心里，嘈杂声，争辩声，怒吼声，大笑声不绝入耳，像是一道多姿斑斓的音符。

我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有的人神情无比专注的匍匐在竞技游戏的战斗里，他们的脸上漂浮着执着的色彩，情绪随着画面里小小人物的杀戮时起时伏。

有的人佝偻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浏览着黄色小电影，时不时警觉的抬起头来看看四周，一旦对上了陌生的双眼，便立刻切出随处可见的常用网页，神情无比严肃道貌岸然的仔细阅览着，像是在讨论着某种重大机密。仿佛先前那充满着欲望浑浊的模样根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影子。

还有的人百无聊赖的翻动着QQ好友，或浏览着论坛，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虚度着这温暖似天明的夜。

他们盘踞在网吧里，日日夜夜，再也分不清光明与黑暗，却还不自知，反而是乐此不疲。

这是他们选择的生活，别人不懂他们当初做选择时的想法，但是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开心便够了。

但是那黑夜里缓缓流逝掉的光阴，要用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挽回？

狐朋狗友何其多，但真正能陪伴你度过炎凉寂寞的夜的人又可有一人？

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随着不远处吱吱呀呀缓慢旋转的电风扇摇摇晃晃，一沉一亮。照耀着这小小网吧里支离百态的人生。上面还有几只褐色的苍蝇趴附在灯罩上，丝毫不动弹。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空虚与茫然。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仍旧在力挽狂澜，奋力拼杀的李默森。他的眼睛全部涨成了血红色，像是有着熊熊烈火在瞳仁里燃烧。他用力颦着眉，青筋隐现，上面满是汗水，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他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像是暴雨击落在大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轻轻推了推他，用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你说，我们这样活着，有意义么？我们生下来，是为了什么？”

李默森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微微耸了耸肩，一副极其不耐烦的神色。他看都没有看我，眼睛仍旧是死死的盯着光亮的屏幕，大声嘟嚷道“别吵，哈哈，我拯救世界的时候到了，你的牛头已经保我保得功德圆满，可以安心的去了。我四十分钟假腿，狂战，分身，龙心，蝴蝶的敌法师。连肉山大魔王都经不起我几下砍，对面落后了我两个大件的混沌拿什么和我拼？林长山，你的牛头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我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根本无法被控制，被驾驭。我又再次推了推他，但这次却是用上了十足的力气，直将他的身子推了个踉跄。我摘下了他的耳机，朝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我们都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世界的顶端，站在王座的上方，你真的觉得有意思么？”

我不想没有人记得我。

哪怕只有一个人承认我重要，也是好的。

林默森惊异的看着我，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你这是？”但他看着我铁青着神色不善的脸，意识到了我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平稳了心境，用缓和的口气对我说道“如果和你们相比谁更重要，即使是真正能实现1V5我也丝毫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李默森当真将手从键盘上拿了开来，面向着我，目光真挚的看着我，再也不去看屏幕里的战况分毫。

但我的余光却分明看到，一身神装的敌法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活生生的站在那里被对面的英雄A了近半分钟，缓缓倒下，它至死都没有动一下，没有说一句话。像是一个直面赴死的悲壮勇士。

失去了守护神与希望的天灾军团，再也没有能力阻挡住近卫前进的步伐。被对方似若破竹的攻到了冰封王座之下。

周遭的声音像是静了下来，我摇了摇有些晕沉的脑袋，不敢去看李默森的眼睛，我为我的无名火感到羞愧，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我却将我不知从何处而生的怨气倾泻到他的身上。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落地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一时控制不住就，真的对不起。”

李默森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展开了笑颜，用力揉了揉我的碎发，大声说道“说什么呢！兄弟之间，没有必要说对不起。说说吧！你刚刚究竟怎么了？”

我心情烦闷无比，却又有着潺潺温暖的泉水至心间流过，正待开口说话。却见李默森做了个等等的手势，他飞快的转向了屏幕，飞快的打出了一句“影魔煞笔，垃圾不解释。”然后Alt加F4退出了游戏，紧接着又转向了我，示意我现在可以说了。他整个动作一气成呵，行云流水一般，用时不超过5秒钟。

我顿时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堵在心头的那股气也消散了不少，愁闷像是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我舒了一口气，面带轻松，再也不似之前沉闷无比的对他说道“你说，我们现在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故意朝着他笑了笑，像是要缓和一下气氛。

只是那蕴含在话语里的紧张与不安，只有我自己知道。

“什么？”李默森显然是一下子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面上呈现出茫然，他挠了挠脑袋，语气深刻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很深奥的样子。还有，我求你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好么？很难看的诶！像是生化危机里面的大丧尸。”

他还是看到了我的心，看到了我心底的压抑。

我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用力捶了捶他，乘他躲闪的功夫飞快地将眼睑上那不应该此刻存在的水雾抹去。我大笑着说道“你才像丧尸，你全家都像丧尸。我说了叫你不要逛李毅吧了，你偏不听，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张口丧尸，闭口抠脚大汉。”

我依稀又看到了回忆里的片段，那是无比想要忘却掉的记忆，那是我最黑暗的年代。没有一丝光，夜色冰凉如水浸透着我的全身，窗外不属于我的灯火却在分外明亮的闪烁着。我被同学恶作剧的关在教室里，一个人拥抱着寂寥与害怕守护着夜晚，等待着光明。

正是在这个时候，教室的门被打开了，我回过头望去。当时我分明就像是看到上帝在我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指引了一道光射了进来。

我看到李默森带着发荡不羁的姿态摇了进来，笑吟吟的看着我，说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抠脚大汉。”

我想到这，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李默森打掉了我的手，整理着被我弄乱了的发型。低声嘟嚷着“就是你乱动，破坏了我的发型，吸引不到失足了怎么办？好啦，好啦！你快说说，你刚刚说的活着的意义是怎么一回事？”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说道“你说，我们都高三了，离高考不过三个月了，还在这里天天上网，大学肯定是对我们说拜拜了，你我是不知道，但我没有一丝背景，没有一分关系。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么？”

我将手向前伸出，用力握了握拳，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唯有充满了油腻味与方便面的气味在指尖流逝。

“我现在就像是置身于一片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光辉。只能看见周围那一张张形形色色充满了讥讽与怜悯的脸，他们在等着看我摔倒，等着看我的丑态，等着大声的嘲笑我。”我顿了顿，一字一顿低声地说道“你知道么？我看不到未来？”

“就像是，以后的世界里，没有属于我林长山的未来。”

李默森安静了下来，我也不再说话，我们之间的死寂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两个平行却不相交的世界。

隔了好一会儿，李默森才抬起头来，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要读书了，出去拼搏吧！一开始所需要的生活费和路费我来想办法。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这里容不下我们，总有能够留得下两大屌丝的地方的。”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里面的坚毅几乎快要凝结成了实质，他用力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里面强烈的光芒几乎快要让我无法直视。“你看不到的未来，我来替你抓住。”

我低头沉默，整个人像是又恢复到了遇见李默森之前的一块寒冰，一块任人欺辱也丝毫不反抗的寒冰。那是再也不愿回忆的过去，再也不愿经历的曾经。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是说，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做朋友，和我做兄弟？我的过去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我一出生就克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一生下我就消失不见了，我的爷爷也变得疯疯癫癫了。我小时候的交好都被他们的父母告诫不要同我玩耍，说我是不详的化身，说我是晦气与灾难的因果。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同我有交集，仿佛我的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同我做兄弟？”

“你信鬼神，封建一说么？”李默森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轻飘飘的问了我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想说我是不信的，但我又想起了听说我爷爷在从前是风光一时，威名远扬的捉妖师。我又想起了我大伯，二伯皆是做这种测人风水，捉妖炼魔的生意。这些门生之所以存在着，肯定有它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妖魔这一说与我息息相关。于是话到了嘴边，便相驳了本意，变成了“我信。”

“你信鬼神，但我不信，我只信自己，还有人心。”李默森看着我，字字斟酌的说道。

“我相信你，值得我把酒言欢，把歌欢唱，值得我深交，值得我生死相托。你们信的鬼神，夜话，传说那一套，我嗤之以鼻，根本就不信，我只信人心，我只信你的心，和我的心。”他微笑着说道，笑容像是春日暖阳下漫山泛滥的鲜花。

这一瞬间，温暖的光瞬间荣耀了我全身。

我用力点了点头，大声回应道“我也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听你的，你刚刚说的出去闯荡，我们说干就干，再也不迟疑，再也不回头。”

“好兄弟。”

“好兄弟。”

一阵爽朗的笑容响彻了整个网吧，引来了所有人的惊奇或鄙夷的眼神。

这股肆意飘荡的笑声，为这各自为生的网吧里，添加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至于他们看我的眼神。

我不在乎了。

我再也不想去在乎了。

他们想怎么看，就由他们去吧！

我知道，关于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转折，就在这样一个与寻常并无二异的夜晚里，草率而又无比坚定地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