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虽万人吾往矣
第一章 虽万人吾往矣

十八年前,星城远郊,荒芜人烟,万兽咆哮。

天空中,飘着黑色的云,刮着黑色的风。

像刀一般的凌烈,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天际的乌鸦啼血一般地唳叫着,声音沙哑而撕裂,它们血红色的眼珠里满是仓惶。它们大片大片地交错纵横,四散着逃散开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是深入骨子里的害怕,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只想着逃,逃离这里。它们飞行的轨迹杂乱无章,黯淡的羽毛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轻轻浮浮,弥漫了整个天空。

黑色的羽毛,黑色的雪,凌乱了整片天空。

再也看不到一丝光。

都逃了,所有的生灵都害怕恐慌的逃散了,像是站在权力巅峰的君王将要发怒,再不逃,君王无边的怒火哪怕不是对着它们,一点点的余辉都能将它们烧成灰烬。

但是还有一个人没有逃,他站在那里,直面着一切,没有后退半步。

林沧海站在高坡上,黑色破损的长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长袍上的花纹隐隐能够看出一条青色的龙盘绕在云端,像是能够赐予他力量。他脚下的牛皮长靴沾满了褐色的泥泞。如刀般强劲的风力打在他的脸上有些生疼。他紧紧的抿着嘴巴,表情里闪现出一丝严肃与不苟,他的嘴唇因为太过于用力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他微微眯着眼睛,瞳孔里满是坚毅与笃定。他死死的盯着眼前那个撕裂咆哮的庞然大物。

它漆黑如雨墨,唯有那双如明灯一般的眼眸里有着火焰与仇恨在熊熊燃烧。

那是一条龙。一条盘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奔腾着乌金冥火的东方的龙。

它不是图腾,不是象征,不是神祗。

它是一条邪恶的龙,是一条来自地狱最深处令万兽胆寒颤栗代表着死亡的龙。

它不属于人间,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老人站在它的面前,他要送它回去,送它去该去的地方。

它的鳞甲里,闪着乌金色的光,灼灼不灭,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风刮得更大了,男人罩在头上的帽子被吹开了,露出了如雪花一般霜白的头发,肆意飘扬,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仿佛成为了唯一的一点光亮。

风的涌动里,仿佛还交杂着冰霜。他的脸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像一张薄纸,如同他的白发。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冷风,强烈的寒冷稍稍地驱散了身体上的乏力感。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眼里的世界有些模糊不清,他已经快要捕捉不到它的动作了。

他的胸口传来了隐隐的阵痛,他知道,那是他的心脏病在作怪,他已经错过了吃药的时间了。

他已经老了。

他已经走遍了整个世界,为了寻找它。现在,连他的最后一条路,他都快要走到了尽头。

林沧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它,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牵起了一丝苦笑。它身上滔天的黑色焰火已经遮住了半边天。它已经不再厉声咆哮,转而变成了低低地喘息声,它的嘴微微张着,露出了满是狰狞獠牙的大口,那是无声的讥讽与嘲弄。他知道,它已经发怒了。

它即将要睁开它来自地狱的双眼,发出恶魔般的呼吸声,无穷的黑色冥火顿时会焚烧掉整个世界。

但他已经老了。

它是无穷的,而他是有限的。

以有限对抗无穷,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实力悬殊的战斗。

那是内心深处里的无声叹息。。。

他看着它,从小时候起,它的身影就已以画布的形式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一辈子的时间都是为了杀掉它,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爸爸的梦想,更是他所有父辈们的梦想。而他渡过了大半个岁月,终于看到它了,它还是那般桀骜不驯,威严强大,一如流传了数百年的画像中那副姿态。

无敌的姿态,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姿态。

可是他,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他看着自己在它身上留下的伤痕正在飞速愈合。

像是在看一场关于时间与人类的博弈。

也许很多时候,命运早已被注定,就像它难以被杀死,也几乎不可能被杀死。

但若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那么这个世界上,便不会存在希望了。

所以他选择拔刀。

他还能拔刀。

“唰”地一声,一柄寒光熠熠的斩马刀自腰间拖鞘而出,刀刃上一尘不染,倒映着老人满是风霜而又沉着的面容。刀柄处缠着厚厚的一圈砂布,像是为了防止用力过猛而脱手特意配上去的。一眼看上去,这柄刀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精心打磨与保养,整个刀身都散发着崭新雪白明亮的光芒。不经意看去,就如同他的满头白发。

“退下去,林昆仑,带着你的大哥,二哥退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我来解决它。”老人大声吼道,皱起的额头里有着数不尽的风霜。

风将他的声音带向了后方,蹲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照顾着两昏迷不醒的中年人的青年闻言抬起了头望了过去,他的眼里满是担忧与那掩不住的害怕,他看了一眼老者,又看了一眼正前方那变得更加强大的怪物,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喊道“可是,爸。”

老者头也不回,他的身影在那浑身笼罩着黑色火焰的巨大怪物的余晖下显得无比的弱小和佝偻,但他至始至终没有退后半步。他的声音顺着飘荡的风传了过来“听爸的话,退回去。带着你的哥哥们退回去。想想你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你想你的孩子刚一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孤儿吗?他已经失去母亲,你还想要他失去父亲吗?你还年轻,你还有大片明亮的未来。爸爸已经老了,爸爸已经看不到了,听话,孩子,替爸爸去看看那美好的未来。”

林沧海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带着慈爱再度弥漫了他的整个世界,没有了以往的严厉和古板。林昆仑这时才仿佛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个身影,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啊在上,克己守礼的驱妖道人。他现在,就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自己的爸爸。

“我是旧社会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已经没有需要我的地方了,我现在最后的用武之地,就是带着这不愿泯入历史的东西,一起消失在地狱里。”他的声音里有着无数的苍凉与落寞,就像是那晚冬里孤零零挂在枝头的一片萧瑟的枯叶。

林昆仑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林沧海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哑口无言,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你这么胆小,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这么害怕,连握着剑的都还在颤抖着,你又能帮上我什么?你只会拖累我而已!你现在唯一的作用,便是带你的哥哥们回去。”

“活下去,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管,这是懦弱的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就像你从前所做的那样。”

“这样能活下去,留下一丝火种,埋下一丝希望,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从前所做的事,不要再自责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怪你。”

林沧海不再看林昆仑的眼神,他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怪物大声吼道“妖龙,新时代是属于人民的世界,那里没有你那封建腐朽的东西可以存在的地方,带着你的力量与信念,让我送你走向毁灭吧!”

黑色的龙阴阴一笑,竟然发出了人声“嘿嘿,就凭你那把如牙签一般轻易就可折断的刀吗?如果你现在是鼎盛时期,我或许还惧你三分,但是你已经老了。”

它猖狂的笑着“人类,你快要死了。但是我呢?”它挥舞着巨大的双翼,卷起的风将整个天地刮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飞沙走石,残木朽石在空中随处可见。

林沧海咬着牙,鼓足法力,才能勉强保住自己那一方寸土不失。

“我是不死的。”它如君王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沧海,一字一顿的说道。

林沧海默不做声,低垂着眼睑,轻轻的抚摸着那洁白光亮的刀刃,刀身上反射着自己苍老的容颜,那是岁月的力量。唯有这柄刀却是丝毫不变,如同初见它时的一般模样。林沧海低声自语道“鸣鸿刀,它竟敢小瞧于你,让它看看你的威力吧。你的主人轩辕害怕你的威力,封印了你,只让轩辕剑流芳百世。但是现在在我的手中,释放出属于你的全部力量吧!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他如抚摸情人一般抚摸着刀身,轻声低呢着。

刀还是那刀,雪白光亮,一尘不染,没有丝毫改变。

但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化。就像是已经冷酷凝结了数个世纪的血脉,又开始再度火热沸腾了起来。

林沧海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再无一人,想来是他这说话拖延的功夫里,他的儿子们已经撤走。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这凶焰滔天的旷世邪魔。但他那苍老沧桑的脸庞上,却分明多了一丝笑容。

“昆仑,请原谅爸爸有时候的绝情与狠心,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恨过你。”

“爸爸爱你。”

林沧海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溺爱与不舍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没有牵挂了吧,没有担忧了吧,没有顾虑了吧!那么就努力的拖着你这把老骨头,带着这不属于新时代的东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吧!”

林沧海提刀在手,目光尖锐,像是一瞬间又再度散发出了他盛年时候的风华,义无反顾的奔向了过去。

风,更加的迅猛狂野了,那是黑龙的气势,那是从它身上射出来的无数锋锐的刀光。

黑龙看着眼前那微不起眼的的小刀,轻蔑的笑了笑,眼前老人那凛冽杀戮的气息让它有些微微忌惮,但是这柄刀,却是毫不起眼,没有丝毫灵气与杀气,就像是,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块粗铁,不值一提。

林昆仑先前冲了过去,他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是一柄真正的铁石,无数从黑龙身上散发出来的喧嚣刀气其中任何一柄,仿佛就能将它轻易折碎。

它前爪一挥,便想化解林沧海这一往无前的第一招。

龙就是龙,不像是人,它先前已经吃了林沧海不少苦头,但看到这柄平淡无奇的刀便一下子失去了戒心,又开始恢复了傲慢目空一切起来。

这是历史的沉积,它作为世人供奉的王那么多年,这种无尽的岁月中留下来的心态,是不可逆转的。

但百姓的挣扎便是王的盛宴,这样的王,是绝对不能再存在下去了的。

“啊!!!”

一阵咆哮的痛吼传来,黑龙前爪一挥,这次却是带有了十足的威力,呼啸生威。林沧海一招得手,不再冒进,避闪开来,往后退出两步开来。

只此一击,巨龙右腿上厚若精钢的坚硬皮肤,竟然被刺了个对穿。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把刀是不可能刺穿我的皮肤的!咦,我的伤口上,为什么会有一丝洪荒的气息?这究竟是把什么刀?"黑龙不可置信,气急败坏的朝着林沧海大声吼道.

“此刀,名唤鸣鸿,乃是洪荒年代轩辕黄帝所用兵器,九州第一名刀。它的历史,比诞辰于夏禹时代的你还要久远,你见了它,还要叫一声祖宗呢!”林沧海扬了扬手上闪亮的刀,目光轻蔑的说道。

他的心中却是暗叹一声可惜,他刚刚原本是想要一击刺中它的唯一命门,心脏。对于这些传说中的妖兽来说,尤其是万兽之王,众妖之主。其他任何地方的伤势都能复原,就连脑袋碎裂了也不例外。刚刚它无比的大意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被它感觉到危险侧身用腿挡在了前面。后面还要碰到这样的机会便是千难万难了。自己的压箱底的底牌鸣鸿刀已经祭出,后面看来便是一场恶战了!

“能赢么?”林沧海的心底传来一阵淡淡的叹息。

“若是不能赢,这样上去送命,真的有意义么?”

我这一辈子活着,几乎所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杀死它。

没有情,没有爱,没有欢,没有喜。

若是不能杀死它,那么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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