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急变,若梦似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那原本晴空万里的太阳不知躲到了哪里,再也没有一丝阳光滋润着万物。大朵大朵天蓝色的云朵取代了原本太阳所在的位置。像是给整个天际镶上了一层淡淡玛瑙,让人过眼难忘。指不定现在某处有着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大叫不依,吵嚷着要身边连连讨饶的情郎把天上的云朵摘下来送给她。天空的景色再美好,总有些人却是无暇心思去欣赏。比如说正在这密林深处急速奔走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人面色仓皇失措,满目皆惊,时不时的回头眺望。一人低头疾行不语,咬牙皱眉,豆大的汗珠滚滚低落。像是正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一样。这二人,正是先前在大禾村外羊肠小道上被常天河等人拦截却又逃脱了的任丘生二人。
叶飞然在从野之间仍由任丘生牵带着飞驰。但以他这种没有一丝功力的山野小子,也渐渐感觉到速度比之刚开始时已经慢下来了很多。手中的那只粗糙,细纹密布的大手也已经变得十分的潮热。他微微抬了抬头,恰好看到任丘生那愁云密布的脸,额头上渗出一滴又一滴的汗水,仿佛不知停歇。那有些浑浊的眸子,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他嘴唇紧闭,也许是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那原本红润的嘴唇上此刻没有了一丝血色。乌黑无光,还有些慢慢脱裂开的死皮。
叶飞然突然感到十分的不安,要不是因为自己,这位老先生面对那三个人坏人,即使不能一一擒下,但受伤的风险,是万无可能有的。一想到这,他懊恼自责的险些要落下泪来。
不知怎的,叶飞然的脑海中霎那见闪过陈已亦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杏眼星目,柳眉如画,长发飘飘,连那颦眉深思的一举一动中,仿佛都有着数不尽的风情。这样的女子,会不会是天上的仙子,流放凡尘,误入激凸迫不得已才与那些妖人为伍的呢?叶飞然有些呆呆傻傻的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若不是因为这蛇蝎美人,老先生又怎么落到这种田地。自己对她还抱有这种幻想。当下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暗暗想道[叶飞然啊,叶飞然。那些妖人心狠手辣,出手不留分毫情面,刀刀显露无穷的杀机。那老先生为了你,大好的局面转手放弃,身受重伤。你此刻还为了他们想尽各种理由开脱,你当真是猪狗不如了。]
任丘生正自焦虑,忽然听到一声脆响,转头望去,只见叶飞然左脸颊一片通红,隔着黑巾都能够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可见他下手之重。再看他满眼都是悔恨难过之色,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微微一叹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正派对这些邪魔妖道恨不能斩草除根,杀之后快。又岂止这些魍魉小丑对我们不莫非是深恶痛绝,直欲挫骨扬灰?我原本以为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天下间再无任丘生。他们便会不再视我为眼中钉,手中刺了。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他们对我的仇恨了。]
[不过,]叶飞然听得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尽是说不出的宽慰与轻松。只觉得好生奇怪,抬眼望去。只看到任丘生满脸欣慰,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眼中也有了些许的神采。就像是,就像是漂泊多年在外,马上就要回家了一般。
叶飞然顺着任丘生的眼光望去,只见再过不到十余里的路程,一道天壑一般的巨大裂缝从东到西,横跨在了自己的视野面前。自己在这条裂缝面前,宛如沧海一粟,昆仑一砾,渺渺不足一提。心中竟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害怕。恰好任丘生的话在耳畔响起[世人皆云,冥潜渊是最靠近阎罗的地方,也是邪灵入侵世间的第一道防线。正因为如此,冥潜渊的名气,环境,繁盛比之其他三教,皆是有所不如。又因为四百年前的一件大事,冥潜渊在世人心底一直都是毁誉参半。但是每一个冥潜渊弟子都是尽心斩妖除魔,一往无前。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我坚信,终有一天,冥潜渊会像光影教那样,为世间所有人接受。只是也许,我已经没有办法看到那一天了。]
叶飞然听到任丘生的话语里数不尽的萧索,心中一酸。差点便脱口而出答应拜入冥潜渊门下,但一想到那些绝望仿徨的日子里支撑起自己的微薄信念。便硬生生的咬牙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任丘生侧头看着叶飞然,只见他眼角泛红,手掌不住得握紧又松开,却迟迟没有回应,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他轻轻一叹,说道[你先随我去冥潜渊底稍作休息,那些魔教妖人是决计不敢来这里的。待到附近妖人消散后,你再启程前往光影教也不迟,你看如何?]
叶飞然看着眼前这个此刻与普通老头子并无二异的冥潜渊掌教,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微微佝偻的背,写满风霜的面容,那些许凌乱的白发。浑浊眼中期盼的光。再想起前些时候他对自己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舍命相救。这是他十六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看在眼里,深受重视。虽然他想立即赶赴光影教,以免节外生枝。但是这拒绝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任丘生看到他沉默的点了点头,面色一喜。刚想要叶飞然跟在他的身边,冥潜渊地势复杂,暗哨陷阱更是数不胜数,若是走散,指不定会出些什么乱子。忽然一声长啸从冥潜渊底响起,宛若平地炸雷,林中飞鸟走兽更是惊起一片。
任丘生面色一沉,只觉这啸声中有着数之不尽的杀伐之意。宛如金戈铁马,即将从渊底扑袭而来。他再度鼓足真气,手中索神鞭无风自动,凝神戒备。
只见一名红衣男子忽然从来渊底跃起,手持一柄三叉戟,脸上数不尽的得意骄狂之色。他凭空而立,哈哈大笑道[任丘老贼,一别五年,别来无恙啊。看你这幅模样,想来近些日子,你过得并不是太舒坦啊!]
任丘生白眉轻皱,冷冷一哼,道[我道是谁来着,原来是你这临绝谷的老不死。瞧你现在这幅模样,莫不是还活在两百年前的岁月里,当真以为你能长生不死,与天地共枯荣吗?冬去春来,日落交替,江河循流,万物更生。本是这天道之下的灼灼真理,可笑有些人却是倒行逆施,强用药物来保持自己青春永驻。还道自己已是走出六道轮回之外,当真是可笑,可悲,又可叹。]当下却暗自惊心,冷汗寖湿了整个背部。这魔头为何出入冥潜渊如入无人之境,难不成,冥潜渊生了什么极大的变故。
那红衣男子面色一滞,显然是被说到了痛处。可是他却只是冷笑着望着任丘生,也不反驳。隔了一会儿,仿佛是将任丘生里里外外给看了个透彻,是要将他的身影深深的映在脑海里。他的眼里泛着红光,显然是怒到了极致,片刻之后,他收回了视线,哈哈大笑道[任丘老贼,你倒是睁大那双招子,好好看一看,这人是谁。]
[师傅,快走。]一声满怀悲愤的怒吼从冥潜渊底响起,纵横山野,异常清晰。任丘生听到这声怒吼,脸色刷的变成一片惨白。眼中惊恐,愤怒,惨然交织而过。红衣男子缓缓飘至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任丘生。至于身后的悲鸣声,却是充耳不闻。
只见一群同样身着红衣的男子面带讥笑的压着一个白衣男子走上前来,或打或骂,极尽羞辱之至。那白衣男子脸上悲愤莫名,满是血迹与泥尘。身上衣裳不少地方都被撕裂,划破,露出血迹斑斑的肌肤。那白衣男子看到任丘生站立在人群当前,面色一喜,哑声道[师傅。]声音一哽咽,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默默的低下头,泪水一滴滴掉下来。落在他的白衣上,与血液汗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
任丘生看到此刻只觉得一阵目眩,天仿佛都已经塌下来一半,若不是叶飞然在他身旁微微支撑着他,只怕他现在已经站立不稳,摇摇欲醉了。
任丘生咬牙看着前方那些人得意的嘴脸,又惊又怒,冥潜渊何时沦陷的,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一丝风声走漏出来呢?
叶飞然看着缓缓从冥潜渊底走上来的那些,在看看任丘生惊恐交加的灰白面色。心知这些人非奸即恶,说不定便是三大魔门中的人物,再看看四周那稀唰作响茂密深林,里面不知还藏了多少生灵。
想到此处,叶飞然只觉的心中一片惶恐,恐惧不知在心头的何处渐渐地弥漫开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竟然不自知的开始抖动起来。他颤栗着看了看身旁的老先生,身姿略显狼狈,面色也是十分地苍白,其中仿佛有着数不尽的沧桑。但是面容沉毅,身如磐石,丝毫不动,叶飞然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怯色。
他愣愣的看了一眼,回过神来。沉下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力绷住自己的肌肉,不然双脚继续颤抖,渐渐地,便也就不那么惧怕了。
红衣男子看着任丘生那花白的头发,惊怒交加的面孔,略显狼狈的衣着。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下来,归于平静。他微微瞥了瞥任丘生身旁满脸惊慌的黑衣少年,并不在意。遥声说道[任丘生,你与我上官琼楼相知近一百五十年,也斗了近一百五十年。胜负开半,谁也不能说是稳占上风。看到今日你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应该欣喜异常才是,我从前望眼欲穿,学道成痴。就是为了能看你现在这幅田地,可是当这一天真真正正的来临时,不知为何,我心里却不是十分好受。如果是慈悲心作怪,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我上官琼楼纵横天下百余年,死在我这黑暗大魔头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若不是这个原因,那么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心底感到一丝惆怅呢?]
上官琼楼隔着十丈的距离与任丘生四目相望,两人眼里都有着看不透的神情,天上风起云涌,百鸟从飞。冥潜渊外不知几多神灵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静候其变,不动如山。向北遥遥望去,一种巍峨耸立的大山藏在云雾之间,看不真切,正是临绝谷。
叶飞然站在任丘生身边,心中的忐忑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条细线紧紧的将两人连在一起,那条线,叫宿命。
沉默半响,就连上官琼楼身后的那些人都收起了笑容,停止了对眼前的白衣男子的肆意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