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然在底下看着当世排得上号的人在自己眼前斗法。只觉得天地都变了颜色。万物消了神采。只看得如痴如醉,此时看得任丘生尽占上风,更是忍不住拍手叫好。那未被黑巾遮盖住的肌肤上看上去就像是涂抹了血红色的胭脂一样,生气有加。
[你觉得很高兴么?]周遭的万物忽然像是失去了温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叶飞然的耳边悄然响起,叶飞然只觉得自己全身寒毛竖起,心脏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这是一种怎样的阴冷到了骨子里的声音啊!
叶飞然僵硬地,缓缓的回头。只看见那个没有参战的青年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身旁,眼里全是挥之不去的冰冷。叶飞然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当得上是口舌干燥,四肢无力。
[想叫么,那就叫出来吧!]那声音里仿佛都有了一丝实质的寒气,缠绕在叶飞然的耳畔。
叶飞然感觉自己被无穷的恐惧包围着,动弹不了,也发不出声音。他甚至想到自己此时莫不是已经死了。
[那就叫出来吧!]如平地一声炸雷。像是一下子惊醒了叶飞然,他觉得全身的力气的都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上。他不敢相信,于是他准备实验下,他鼓足全身力气喊道[前辈,救我。!]
任丘生此时信心满满,陈已亦不用多久便会真元耗尽毙于自己掌中。剩下的一个常天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叶飞然撕裂般的尖叫声传来时他才想起。云霄飞将之一的血杀妖人墓道子还未出手过,他看了看自己眼前面色惨白的陈已亦。看了看和自己交手中神色异常凝重的常天河。他又回头看了看几乎全身虚脱了的叶飞然,看了看站在叶飞然身边那笑容熠熠的墓道子。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浅显不过了的围魏救赵之计。若是此刻抽身去救叶飞然,那等会面对常天河这三人的合力,要再想要尽皆诛之,或是带着叶飞然全身而退,那便是千难万难了。
任丘生明白,他们赌的,便是自己的道心。是除魔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任丘生嘴角有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苦笑。在天下正道面前,排在第一位的,是斩妖除魔,还是挽救天下苍生?
若是先斩妖除魔,那苍生便毁。那正道存在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先挽救苍生,妖魔全身而退,日后势必会卷土重来,生生不息。那斩妖除魔不过就是一纸空谈罢了。
究竟什么才是,正道?
任丘生感到前所未有的仿徨。
但是他手中的索魔鞭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往无前的抽向了墓道子,他的心很安稳。就好像,就好像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安静平稳过一样。
苍茫正道的本质,那是冥潜渊掌教应该关心的事情,现在的任丘生,只是一个暮色之年的老人而已。他只想挽救一个未来的希望,不让他过早的夭折在不属于他的时代上。
不为别的,但求心安。
索魔鞭直直的穿过了墓道子的身体,他的脸上依旧还挂着的那嘲讽的笑容,但他的身姿却在索魔鞭下化为了淡淡的残影。
任丘生心知不妙,暗道一声[糟糕。]他只觉得自己身后有着无语伦比的劲力袭来,他连忙将真气聚集于背部,拼死反戈。
来不及了。
任丘生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飞鸟,牵出一道长长的血线。重重的摔倒在了叶飞然的身旁。
叶飞然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想去搀扶一下倒在自己身边的任丘生,可是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来。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天底下身兼两派功法的人,可不只是有你哦,冥潜渊掌门。]墓道子眼里充满着愉悦的快感,讽刺的说道。刚刚那一击,正是他和常天河联手的杰作。陈已亦站在一旁,服了丹药以后,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任丘生一手撑地,一手支膝,艰难的站了起来。他的白发凌乱而交错,全然不似先前那般仙风道骨,气若游闲。他咬牙把胸中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闷声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们了。]
[呵呵,是啊!你若不小看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有击败你的机会呢?]墓道子双手举过头顶,仰天笑道。站在他身侧的陈已亦与常天河,仿若成了陪衬一般。
叶飞然这时才明白过来,这个看上去阴冷阴冷的青年人,才是这三人中的核心存在。想起他刚刚的迅猛出手,杀伐之气连他这种凡人都清晰可见,不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呵呵,冥潜渊掌教,呵呵,我击败了冥潜渊掌教。这可是可以扬名立万的功勋啊,可我为什么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啊!]墓道子猛地低下头,面上的凶恶一览无遗,他眼里的猛毒让叶飞然觉得他像是要将自己挫骨扬灰一般。
墓道子用手指着叶飞然,望着艰难站起的任丘生凄厉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论天资?茫茫众生之中不过只是中等水准。拥有比他更优秀根骨的年轻人数不胜数。论因果,我们所得知的信息上显示他与你并没有一丝瓜葛,你们不过是今天才碰面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要救他?若这便是你所言的正道。那当初,当初你却为什么不帮我?]墓道子吼到后面,面色异常痛苦,眼中有着熹微的泪光。
任丘生低头不语,林间风轻轻的刮着,仿佛稍微一用力,便能将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刮到一般。
[天下正道,狗屁天下正道。世间苍生,什么是世间苍生。任丘生,我想你是忘记了吧!我来提醒你一下。二十年前,是你亲手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弱冠之童送入了魔门深渊。]墓道子那歇斯底里的声音里,有着无数说不出的痛苦与仇恨。
[你便是那个,二十年前,在冥潜渊门口,跪了两天两夜,央求我帮你报仇的少年吧。]岁月终归还是在这个当世高人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此时他的声音像是漏了风的窗户,每吐一个字都是无比的晦涩而艰难。
墓道子听到任丘生的回答,稍稍楞了一下。面色有些黯淡,他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活在凡人之上的高人,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个少年了呢!]
[天道之下,又有谁能说自己是高高在上呢?]任丘生的目光游离到了远处,也像是在缅怀过往,但从他紧握着索魔鞭的右手上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
[记得,记得又能怎样。你记得就只是为了忏悔吧,那个时候,我在你门前跪了两天两夜,你不终究什么也没做。]墓道子神色再度变得分外癫狂,他恶狠狠的顶着任丘生,双目通红,像是要渗出血来。
[我一家忠良,遭奸人所害,满门被叶氏所屠。你们不是号称正派大道吗?心忧天下苍生吗?为何当时我跪在你面前苦苦求你,你却是无动于衷?难道不也是在忌惮叶氏的势力吗?什么世外高人?狗屁,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伪君子罢了。]墓道子神色十分激动,但说道这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渐渐冷静了下来,脸上偶尔还闪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叶飞然只觉得自己是看花了眼。
[就当我走头无路,满眼绝望的时候,临绝谷的人出现了。他告诉我,他们是被天下人所不耻的魔教,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走。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魔教,我只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帮我报仇。他们说行,我就跟着他们,看他们一夜之间将陷害我家的那帮奸人尽数斩之,焚烧的宅院染红了整个黑夜。然后我就跟着他们回到了临绝谷。]墓道子说到这,抬眼瞥了瞥任丘生,表情之中满是鄙夷。他一字一顿的接着说道[从那一刻起,我便把自己的命卖给了临绝谷,它叫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从不问事情对错,功过是非。]
[临绝谷前进的方向,就成了我墓道子存在的意义。]
任丘生默默的听着,半响,他才缓缓的问道[凌霜宫的功法,是谁教给你的?]
墓道子嘿嘿一笑,他的目光里仿佛有着数不尽的妖邪,道[你不说起这事我还显些忘了。凌霜宫暗杀,隐匿功法天下无双谁人不知。更何况其山门所在之处又是险之又险,门下高手更是多不胜数,我又怎敢冒着生命危险前去盗窃武功秘籍呢?不过数年前我在万空寺门口打探消息的时候,忽见一群秃驴正在围攻一名女子。看那女子虽然已致大傲,将临归真,一身凌霜宫的功法更是娴熟之极。但那万空寺的秃驴却是只围不攻。哪人身处险境另一人便及时补上。更何况那女子已不在暗处,一生修为能发挥出效果的不过十之其三。不过是一群结合了猿林棍法的普通武僧,却逼得那女子颇为狼狈。体力更是如汌汌流水般飞快被消耗。我本来便对万空寺的秃驴看不太顺眼,当下便出手加入战团。那女子得我相助压力大减,顷刻间便不复刚才吃力模样。这群秃驴直叫我两人杀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我两也见好就收,趁万空寺里的那些老秃驴未赶来之前相继离开。]
墓道子说道不见这顿了顿,嘲讥的面色全然不见,他默默的低着头,仿佛刚刚的那番话掏空了他身体里的绝大部分气力。叶飞然蓦然之间看到他眼角仿佛还有泪光闪动,但是转眼便消失不见。他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一些让人感觉不出情绪的笑意掺杂在里面。[只是没想到那女子虽然出手心狠手辣,毫不含糊,刀刀指人性命。但却只是个第一次刚出山门的雏儿。她一生未曾离开过凌霜宫,从幼年到现在满脑都是凌霜宫的无上功法。哪懂得什么男欢女爱,更不用说英雄救美这种高级法门了。矜持了不到半天,便黏上了我。凌霜宫的告诫不知被她忘到哪里去了!竟然就连凌霜宫的不传秘法也都毫无保留的告知与我。你说说,天下间竟然还有这么可笑的女子。]
墓道子带着些许放浪的笑声望着任丘生说道,可是叶飞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他眼眸里的神情,只觉得他眼中原本血一样的红色荡漾得一干二净。
任丘生垂着眼帘,不动神色的看着他。低低的问道[后来呢?]手中的索神鞭却被握得越来越紧。
常天河和陈已亦却一下子警觉了,正准备提声告知墓道子。却哪知墓道子把手一扬,恍若浑然不知一样。继续扬声说道[后来那女子收到她师门的传讯,命她速速返回。而我也被她缠了多许日子,已十分不赖烦。正好说道各回各的师门,就此作别。哪知那女子却邀我拜入凌霜宫。说凌霜宫肯定会不计前因,待我如同亲传弟子一般。接着,还身痛恶绝的说了临绝谷的诸多不是。]
叶飞然听到这,忽的感觉到墓道子的话语里流露出一种淡然的凄凉,那仿佛是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孤独的凄凉。
任丘生的头低的更低了,看不清楚表情。唯独那根索神鞭,已经开始微微颤栗起来。
[临绝谷待我如同再生父母,那其中的荣诚我如何不知。更是育我数十载,将我教诲成人。教我绝世武功,世间难逢敌手,这恩情我更是永世难忘,无以回报。这女子与我不过数十日之交。竟敢在我面前说下临绝谷的坏话,我哪里忍得了。于是我便]
说到这里,墓道子抬起了他的右手,像是难以忘怀的看了一眼。缓缓说道[于是我便用这只右手,刺穿了她的心肠。]
叶飞然心中一片愕然。他从小在青乾村长大,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等他说出畜生这两字,他便觉得身旁的老先生变得有些不寻常起来,不只是手中的索神鞭,连同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栗了起来。
常天河,陈已亦互望一眼,当下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不在考虑墓道子的神情,一左一右的便向叶飞然二人包了过来。
墓道子仍站在远处低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那女子临死时除了惊讶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哪怕是一丝后悔,一丝怨恨。都没有,仿佛是就这样死在我的手里很值得。她告诉我她叫谢清婵。她还要我答应她要永远记得这个名字,不要忘记她,她还说她只要我在孤单无聊的时候能够偶尔想起她来就好了。她告诉我不要将她的遗体送回凌霜宫,那样清明的时候他就不能去探望她。随便将她找个幽静的地方安葬了就好了。真是可笑,我是杀她的凶手,我会傻乎乎的将她的遗体送回凌霜宫吗?那不是自投罗网嘛!你们说说,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傻的女子吗?]
墓道子仰着头,一阵旁若无人的放浪骇笑。叶飞然愣愣的看着,却觉得无比的心酸。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声并没有听上去那么的从容与张狂。
墓道子的笑声渐渐的微弱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任丘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凌霜宫功法的原因。是不是觉得这功法有些熟悉?哦,对了,忘了说了。那叫谢清婵的女子曾经说过,她最初是有师傅的,只不过在她小的时候,她的师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叛出了师门,说来也巧了。她说她的师傅也叫任丘生,竟然和上代冥潜渊的掌门姓名一样。你说,是不是很巧啊!哈哈!]
叶飞然听到此时,悚然一惊,猛然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老先生,只见他额头青筋显露,喷出一口鲜血,急声道[退!]
他一手抓起叶飞然,连他那算命用的摊架也都不顾了,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叶飞然恍惚间回头一看,只看到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出现两个人影,赫然就是刚刚包围过来的常天河和陈已亦。正直愣愣的看着他,再接着。叶飞然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物如时光般飞速流逝,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
常天河站在原处,低头沉思不语。陈已亦看在眼里,脸上有了一丝焦急,他伸出收来握紧常天河的右手,回头对着墓道子问道[目标跑了,现在怎么办。]
墓道子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望向了别处,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任丘生的死劫就在今天,他躲不了的。谷主本来就没想过我们能够杀了他,能伤了他就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接下来的事就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了。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等下次任务到来时,你们用飞鸽联络我即可。]话一说完,他便低着头向着东边的丛林深处走去。
陈已亦看着墓道子远去有些寂寥的背影,皱了皱眉,说道[天河,从此处往东是通往东林山野,再往东则是到光影教了。墓道子这是要去哪?]
常天河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清丽的面容,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墓道子走在幽暗的丛林深处,四周皆是各式各样动物,昆虫的鸣叫,只是不见人声、他的脚印深深浅浅的留在身后,蜿蜿蜒蜒不知几多长。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以他的轻功,无论身在何处,都不用像此刻这般缓步徐行。可他却偏偏放弃了那省体力的法子,如同普通人一般亦步亦趋的走着。随着越往深处行走,里面的光景也越来越幽暗,让人心生恐惧,望路而止。可墓道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直挺挺的走了进去,直到消失了踪影。
我不爱你,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