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朝梦景成盼影
第九章 前朝梦景成盼影

曾不止一次的听到杜黎玄这个名字。

他回忆起那些脸上被岁月侵蚀着沟壑交错的老人,浑浊的目光散发出奇特的色彩。高昂的谈论着这个名字,也只有在谈论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十余年前的天下正义存亡之战,才有了亮点,才有了在今后的历史长河中,存在下去的意义。

一路上,杜黎玄面对着暴君叶释宇的死士,镇定自若,一次又一次的化险为夷。在他的手上,更是有着数不尽的以少胜多的战役。

而且在最后生死存亡之际,面对着公布身份的黑袍男子。叶氏王朝最后的继承人叶承蔚,身怀天下第一剑诀的叶狩猥。在实力相差几乎一大截的情况下,抱着必死的玄心,抱着邪不能胜正的殊死决心。义正言辞的与身怀幽安剑法手持两件邪兵的叶承蔚对峙,风雨兼程,永不退缩,眼神中没有一丝退却的胆怯。就连天兵黎离也几乎是发出诞辰以来最夺目的光芒。以其抗争到底的顽强气势和汹涌决心将天下苍生拯救与水深火热之中。所有人都相信,即使那个时候叶承慰没有离开,杜黎玄面对着妄且偷生的叶王朝,也不会后退半步的。

杜黎玄,仿佛就是这个时代英雄的代名词啊,据说当时其他三个正派的领军人物,除了万空寺的央闻大师,在他面前,简直就是相形见绌。

叶飞然在焦烈的阳光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绝大部分住在青乾村的人的姓氏,为李。二十余年前,这个姓氏乃是叶王朝仅次于叶的大姓。一代贤相李元起,忠言进谏。反被叶释宇将其全宗流放到青乾这个整片大陆上最荒凉的地方。

叶释宇甚至为了防止他们出逃作乱,还特意请出叶王朝的隐世供奉,在青乾村打下禁制。凡李姓人,不得离开青乾半步,否则魂飞魄散。除非有一天禁制被破除,否则李姓人将会永远被囚禁于此。

终身流放。

可是对于李元起的后代而言,铁骨铮铮,傲骨嶙嶙。这是他们祖先的品质,也是他们继承下来的品质。他们绝不认为李元起有什么过错,他们以自己有着李这个姓氏而感到无上的自豪。一直到现在,李元起的子孙依旧姓李,不曾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向曾今的冤屈妥协分毫。

叶飞然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少儿时代那个老伯伯得知自己姓名时猛然爆发出来的怨毒眼光的,这个村子的绝大部分人,对着叶姓的人,都有着根深蒂固仇恨。

叶飞然像只石缝中艰难生长的小草,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任何人。不怨除开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

而关于杜黎玄的种种事迹,叶飞然默默的在心中暗祷了一万遍不止。这些一副又一副自己默想出来的画面,早已经无数次烂熟于心里不止。可是呢,牢记于心,拥有英雄梦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这卑贱如杂草一般的生命,有生之年里,可能连杜黎玄长什么样也不会知道。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这大概便是自己的一生了。]叶飞然默默想到。

生命要有着怎样的境遇,手心才能展开出别样的曲线?

那个黑暗之中无法看破的面庞,那从衰破的门口飘荡出来的浓重酒气,那让人听了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恶毒咒骂。

这便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天对我的唯一恩赐吗?

拥有这样的父亲,心里头只有着自己,扭曲到近乎变态的父亲。自己对未来,又敢有什么幻想呢?

希望之火,在十余年的风雨芒然里,已经越来越缥缈了。

叶飞然霖咧开嘴苦笑了一声,完全不顾的身体的感受,偏执的,不甘的抬起头颅。明晃晃的太阳仿佛将浑身的力量都通过这晶莹的眸子吸了过去。他内心一震,濒临绝望的想到[自己这样屈辱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靠着那微薄的希望艰辛异常的活着,原本以为终会触碰到希望的!可是数十年过去了,现状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十几年前的遭遇宛如昨日。希望与自己的距离,也如同十几年前一般,没有一丁点变化。]

天空耀泱泱的覆盖在这片大地上,明亮的阳光透过天空均匀的洒向每一处每一颗生命的种子。它无声无息,它广阔无垠,它溟默威严之间表现出无私和一视同仁。

叶飞然怨愤的瞪大了眼睛,死命的睁着,即使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还是倔强的睁着。全若不管眼球已经泛泛的变为了血红,他就这么昂着头,盯着天,仿佛是要把这天看穿,看破。看这天,是有何德以为天。

就这样死掉吧,就这样结束吧。反正没有人在乎,反正这样苟活着的生命也只是浪费粮食浪费水。也许只有当自己的身体腐烂的时候,大家,和我生活了十四年的这群人们,这群对那毒辣的阳光都已经麻木了的人们,才会想起自己吧。想起那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想起那个连相貌都记不太清的同村人。

自己来到这世上一遭,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的。

这样想着,叶飞然微笑着迎着光线,没有丝毫的动摇。可是泪水,却分明不知不觉的从那已失去知觉的眼眶里流下。

火辣辣的感触,遍及了全身。

就这样,平静的,温暖的,死掉吧。

可是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那熟悉却使自己怨恨的声音,那属于父亲的声音,又适时的响起[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拿去,别呆会死在我门口,发臭发烂,怪恶心的。]

那懒洋洋的腔调,轻浮的语气。无一不使叶然飞然心生恨意。

叶飞然结束了与阳光的直接对视,但看东西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好半天才恢复视觉。他看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串铜光闪闪的东西,哑声片刻,好半天才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老天还舍不得自己死呢,还要多玩弄自己一番才甘心呢。]话语中全然都是自暴自弃的无奈。

可是就连叶飞然自己也都没有发现,仅仅是一句怒骂,一串铜钱,自己的死念就已经全部一扫而光。

这是要对活下去有多么强烈的渴望啊!

门缝中那黑色身影发出的声音却又再次暴怒起来[怎么还不滚,别同老子在那里发牢骚,装神弄鬼博同情。还不快滚,老子可不吃这一套。我的钱全部都是我的,你休想多要去一分。]

叶飞然目光空洞的看了门缝里一眼,那个身影纹丝不动,连躺在床上的睡姿也没有改变,灰暗一下子在荒芜的心灵上无声的蔓延开来。他强忍着双膝传来的酸麻,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惶惶忽忽的拿起那串钱,凭着感觉,向着村上唯一的杂货铺走去。

多少个这样辛酸的背影

多少次同样疲倦的姿态

多少幕同样眼涩的神情

多少颗同样寡淡的人心

同样微薄的希翼

交换着

同样沉重的错觉

无止境卑微的等待着希望,被破碎。咬咬牙,继续等下去。

都重复的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日。不知疲倦

瘦瘦垮垮的身体,黑线龟裂的表肤。承受着比他睡眠时间还要多的炽热烘烤。

他微笑着,再度满怀希望的向着他希望的方向走去。只是眼神却是迷离的。

他没有鞋,从下到大就是一开始的那套宽大的衣服。质量却好得难以置信。

化为一体,已经没有了那最初触及全身的疼痛感觉。分不清哪个才是脚了

好像就是这贫瘠没有生气的大地,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自认为,自己这只是一条卑贱如同蝼蚁一般的生命。只有自己才会在乎,所以只有自己珍惜自己,全世界再没有任何人还会可怜你。

可那茫然若无的短暂生命,却充斥着许许多多的疑问

比如说[为什么这宽大的衣服能随着自己身体的生长而一同变大呢?]

又比如说[从来没有离开过房屋的父亲,养活他和他的费用是从哪来的呢?]

再比如说[大千世界,殊途同归。可是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孤单的呢?]

叶飞然不希望这些问题自己至死都还没有弄明白。

他的屈辱,他的不安,他的疼痛。都在这心灰意冷之际,全部凝结成冷漠。

立下重誓

以后,就这样,下去。

我权当自己从来就没有在青乾村里存在过。

你们看到的,不是我。

只是一具被奴役,被戏弄的肉身。

我的灵魂,早已飘散在远方那光影教的云霄之上。

幻化成雨。

带来滋润。

那伟岸的身躯,黎离的主人,俯视一切的眼睛。

那是英雄的奏歌。

这一刻起。

无比精伦。

目送着我。

浅声百态。

一丝青乾。

总有一日。

我会归来。

日照倾城。

顶礼膜拜。

轻歌曼舞。

永久不息。

叶飞然想着自己的心事,缓缓踱步离开。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那张微掩着的木门,正在缓缓打开。若是现在有人正好站在门口,一定能够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

[对不起,若是可以,我宁愿你所受的诸般磨难全部千般加于我身。但是我不能,这是你拥有叶这一姓氏,所要赎的罪。你不要死,也不能死。全世界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只有你,不能死。]

你是我活下去,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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