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个总是让人不自觉感到悲伤的季节。
尤其是深秋,临近冬至,更是平添了一分悲切之意。
天空还是一片澄明,只是看不见光,空中飘着淡淡的阴霾,看上去有些阴暗。大雁结成群排成一条直线在遥远的天际边向着北方飞着,低低地鸣叫声浅浅浮浮,凉意卷着枯黄的枝叶缓缓落下,打一个旋,又飘向了北方。
“叶子是生机的颜色,
叶子是美好的颜色,
叶子是安康的颜色,
但是一片叶子,
又怎么能一叶遮天?
遮得住的是苍天的眼,遮不住的是人的心。
光还是能穿透叶子,
花也比叶子更加美丽,
禅音不能够抚慰你的身体,
那就将你深深地埋藏在渊涂里吧!”
京城门口的落魄老头靠在城墙下拉着一把破木二胡,唱着嘶哑荒凉的歌。
他的胡子蓄得老长,邋遢而又油腻,看不清面容,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破布皮袄,上面满是补丁与黑漆漆的泥泞。他神情平静而又淡泊的看着远方,那是一条一望无际的宽敞大道,一条从遥远连至京城皇宫的道路,这样独一无二的官道,是不允许有任何的搁置和搭建的。但是此时,这条路却是空无而又寞落,无任何车马川流行走。像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官道。
老头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莫名的笑意,自从十年以前大叶君主颁布皇享人供令后,他的产业败了,家亡了,他就再也没这么笑过了。此刻,他的脸上除了深深的苦纹,还多了一丝欣慰的平静。
他咳了咳嗓子,又继续唱了起来。
“叶子啊!叶子,
不管你再茂盛,再蔚然,
也总是会有凋谢衰败的时候的。
问我为什么?
因为啊!
你只是一片叶子。”
若在平时,这大逆不道的词曲还未唱完两句,定会有城门处的守备前来呵斥,驱赶。脾态恶劣暴躁者更是会二话不说先是一顿皮棒加身,紧接着便会拖入大牢,再也不问。
皇城的执金吾,生在天子脚下,自然是高人一等,一般的律法规矩,在他们眼里,似若空无。但是今日,却与往时有所不同,城门口空空落落的,再也看不到一个手执金戟,头顶红冠的守备军了,唯有一曲阴凉沙哑的词令随风远扬,漂荡在人间。
一曲唱闭,老头目光喃喃地看着远方,青石路消失的尽头,低声自语道“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待今天,我等了十年,这一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终于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天了”
他突然抬头大笑起来,停驻在城头小憩的麻雀惊惶地飞起,消失在了不远地林间里。城门口,又一次恢复了无声的寂静,唯有他那满是风霜地苍老笑容里,有着数不尽地欣慰与悲凉。
紧闭地城门上,上面雕花地木质龙纹已经腐朽不堪,长时间地风吹雨洗,已经完全不见初建时威严庄贵的灵气。透过城门上的缝隙向城内望去,影影绰绰能够看见人潮翻腾涌动,面面相觑皆是惊惶,他们背着包裹,拖着板车,富贵一点的,坐在马车里,长长的帘子垂了下来。看不见他们高贵的身体和富态的表情。
老头缓慢而又艰难的站起了身子,拾起了他那把断了两根弦的破木二胡,望向了远方,官道的尽头,仿佛有一条黄烟在升起。他目光浑浊喃喃地说道“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地方能收留我这个快入土了的糟老头子呢?也许就只有青乾村了。”老头这样想着,便动起身来,慢慢地走着。
只是不知那青乾村会是在何处,这老头竟然就准备这么走过去。
空中再也没有了一只飞鸟经过,空气里一尘不染,站在地上往上看视线能够直入云端。整个天空像一幅画一样,空荡荡的挂在上方,没有一丝生机可言。
抬头看上去,整个天空广垠无边,却仿佛还没有你的眼界来得辽阔。
城内里,也已经是人走茶凉,人去楼空了。耀眼的阳光不带一丝阻碍的照在主干道沥青的石板路上,使得原本被岁月腐蚀得看不出朝代的青石迸发出灼眼的光芒,贴近路面的空气像是要被炙热的青石缓缓熔化一般。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流动状,看得人眼深深发疼。
若是有人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这些凹凸不平的青石,一定能够感觉到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历史厚重感,像是一根银针深深的刺进骨子里,不痛,却感到无比的沉重。一眼望去,这条石街的尽头,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殿傲然耸立在天地一线上。不偏不倚,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只是此时上面有着薄薄的一层灰烬,似乎是有一定的日子没有清理,从远处看去就像是隐现在阴沉沉的浓雾当中,让人的心底有些压抑。
城外白云缭绕,青水绿嶂,自有不同于城内的游云野鹤。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条石板路使用了多久,仿佛这座城镇建好的时候,这条路就已经在这里铺好了,从城门连至宫门。出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里,不算深刻,却从未被泯灭。
至于这条石板路使用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更换的原因,便是在于它所坐落的这座城镇。按照人们开始清晰不再懵懂的历史而言,当他们有着自己所需要朝奉的天子,敬仰的君王的时候。这座城镇便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神所居住的地方
试想一下,在他们历史悠长的祖宗之法中都曾有提到过的路名,途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还能一直保存到今时今日的道路。试问何人敢去亵渎,在人们眼里,越是古老的东西就越神秘。他之所以存在了这么久,便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我们之所以不懂,在于我们乃是普通的凡夫俗子,非有大机缘,怎能窥探天机。
至于另一条原因,便是这条石板路,是唯一一条连接着王宫到城门的道路。凡是任何事物,只要牵扯到王这一字眼,便会变得格外敏感。你去摧毁重建,耽误了地方对中央的奏报怎么办。万一出了大事谁担当得起。再说了,路面腐蚀成这样非是一朝一夕所造成的。别说我们的祖宗了,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父辈甚至是更上一辈,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他们没换。肯定是有着他们自己的原因嘛!他们的心思,怎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够理解的。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一代传一代,可是上一代并没有透露一星半点这样的想法,下一代却像是能够无师自通般的收为己用。也不可谓是怪诞,或许这种信息流淌在血液里也说不定吧。
如是以来,昏庸一点的君主,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自然不会闲着没事耗费些许国库去翻修一条道路。有这功夫这闲钱,还不如去纳几个美貌的民间女子入宫呢。至于英明一点的君主,满脑子都是江山如画。何必为着一条道路去触祖宗之法的霉头呢。堵得住众人之口,堵不住央央人心。更何况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呢。
时间就这么流淌着,这条青石路即使已经坏成人走磕脚,马走崴蹄的地步。即使已经与都城里面的繁华荣丽形成格格不入的场景,却仍旧没有被置换掉。只是每隔个多少年华,便翻修一遍而已。
人类有文字记录历史以来所记载的第一部史书《昭史》上面记载着一句话;王都有道。青云为石,黄泥为隙。万民头上过,岁岁不息歇,便是大世吉。朝奉夕侍君,渊源不绝辕。
无论他们的神换了多少个姓氏。他们所要效忠的国家换了多少个年号,这座城镇一直都是以都城的形势存在着的,亘古未变。
王城
临天
顾名思义,人们都认为临天城是距离苍天最近的地方。这并不是由于它的地形。而是由于其打从人们有思想记忆以来便一直存在着的名称。
一旦封建思想驻扎在人们心中牢不可破,这比什么事实真相都要强硬。
车水马龙,人潮鼎沸,载歌载舞,四海来朝。往事的景象如同过眼云烟一般缓缓飘过。但是今日,却已有所不同。
无比繁华而又雄伟的皇城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城中正南方向的天空上,一根歪歪斜斜忽散忽聚的烟气缓慢的飘向云端。
这一天,像是又是一个朝代崩坏塌昔的时刻。
没有一丝风,静得吓人。偌大的临天城,完全不复昔日繁华的景象,如同一座死寂之城一般。
那条已经陈旧得说不出年岁的青石路上,此时再无一人行走。不知从何处刮过来的树皮,草芥飘到此处失去了风力轻轻的倚在上面,与那腐朽残缺的青石相衬相托,显得格外的悲凉。
一个看上去不过刚到立冠之年的少年,他的脸上有着还未完全脱去的稚气,他戴着一顶粗制布帽,赤裸着上身,露出黝黑的肌肤,斜坐在一张四角凳上。屋檐下的阴影刚好把他的身子完全遮住。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完全紧闭的店铺大门,不禁有些微微失望。
他回身看了看,只见十数张木桌上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长椅,柜台上原本摆放着的坛酒,小菜全部消失不见,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副关门大吉的光景。
“掌柜的,你说我们真的不在这里做生意了吗?这里可是王都诶。”
话音刚落,只见从内阁里走出一个中年文士,一身青色长褂,右手托着一个砂制茶壶。头顶上插了一个发髻旋住长发。面相方正,颈上无须,一双眸子如鹰眼般锐利。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他徐徐踱到少年的身边,也许是室内与外面的光线相差太大。中年人士只是眯着眼睛看了看,看上去像是在回答少年的疑问,但是目光却落到了街道的尽头。只听见他缓缓叹道“临天的天,要变了。”
“要变天了?”
少年听到掌柜的答非所问的话,满是狐疑的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光芒使他感到阵阵炫目。他揉了揉差一点被晒瞎掉的眼睛,嘟嚷道“掌柜的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么大的太阳都能晒死个人,好端端的哪会变什么天。你不能因为我没读过什么书就这样糊弄我吧!”
中年文士看着少年边搓揉着眼睛边低声抱怨的样子便感到一阵好笑。明明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同自己一般高了,但是话语谈吐间还是一副稚气未退的样子。不过说到底,毕竟还只是一个青涩懵懂的孩子啊。
“有些人,只有在乱世之中,才能够活得出彩吧!”不知谁的心念飘了过来,环畔耳际,悠悠远扬。
乱世之枭雄,治世之庸人。
这一次。中年文士的目光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他的眼里有着让人看不透的光芒闪过。他微笑道“反正呢,我们肯定是不能在临天做生意了,这些天你也都看到了。居住在这里或者是在这里做生意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搬离了。就算是皇宫里面的那些太监,侍女,都已是各自卷了一些细软纷纷跑了。大臣们呢!哼哼,不是告老还乡,消失踪迹了,就是已经引咎自戮,生死一方。偌大的临天城,现在举目望去,估计已经是一座空城。我们还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凭你掌柜我的酿的花满樽和你掌柜夫人做的红油猪脚。到哪里会没有生意呢?”
“说的也是啊!”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东西。少年面带憨笑的挠了挠头发。不过片刻,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可是,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呆在临天城内的,现在突然要离开了,有些怪舍不得的。”
中年文士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再道“你若是不出去看看,当然就会以为临天便是这个世界唯一美丽昌盛的地方,如此一想,便会更加不想动弹,恨不能生生世世都与临天有着千丝百绕的牵连。若是你真是这样想,那不过是棺下之蛙,坐井观天罢了!不错,临天的确是这片大陆最繁冗的地方。门庭若市,万人空巷用来形容临天的景象丝毫不为过,但是繁荣兴旺,五谷丰登却也只是美的一个部分而已。东林山野的幽静,南夷的神秘,长白群山上一望无际的冰白。以及这片大陆最西部的,存在于传说中的香格里拉,那些被代代人描绘得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那些出落得不似人间一样的奇域。又何尝不是一种美的发声呢?你呀,不要老是讲目光局限在这里。再说了,我又没说过不会再回来这里。在临天的主要交通要道上面开间铺子,生意那么好,我才舍不得呢!”
“掌柜的,你的一番话说得我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看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六尺儿郎当如是也!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店小二,但是掌柜的,你说的这些地方,我一定都会去看看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他的心情一下子便飞扬了起来。“那我现在便去帮老板娘收拾行李了”说完便把毛巾往肩上一甩。一只手提起板凳,大步流星的往内屋跑去。
中年文士看着少年冒冒失失的样子,只是微微摇摇头,也不生气。他眯着眼睛,顺着这条青石大道,望向了王城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冷笑,略带嘲讽的轻声说道“叶承蔚,纵使你惊才绝艳,不过三十年的光阴。修为已经直指当今武林第一人。压制了我三年之久,使我三年无法窥视临天的王位。可是今天,你还能和你那残喘苟延的叶氏王朝。抵挡住整个世界的愤怒与力量么?我还可以等,我还有等下去的资本。可是你呢!一个孤家寡人而已,现在还会有人愿意站在你身边与你对抗全世界么?临天城,已经姓叶了四百年。终归是要改姓的”
顿了顿,中年文士露出一丝狠毒而又快意的微笑,用更加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呢道“并且,就在今天。”
天荒荒,野莽莽,百河汇海茶归凉,旧人不复昨日香。时匆匆,月光光,昨日英雄成黄沙,明朝小卒天下将。天下红尘,万子乾坤。何谓贵,何谓贱。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大敌得诛时,满载欢颜归!
一首苍凉宏亮的词令从苍颌酒家的门口徐徐传出,悠悠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