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终于入宴时，我望着一桌子的佳肴却莫名地没了胃口。明明早上什么都没吃过，偏偏一点食欲都没有。特别是看着雅米因为浅道长暂时外出有事没来，刚坐下没多久就与江银妙月外带江皎三人攀谈得兴致正浓，而惜翠和江璃两人也在一边笑语吟吟的时候，先前导致自己那天不顾旁人眼光冲出酒楼的复杂心情又缓缓缠了上来。

果然我其实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人吧，既不讨喜，自身也没什么实力，偏偏身侧的人都那么优秀，使得我即使是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完全感觉不到来自四周的温度。

“哈啊……”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刚想着要不要干脆装着喝醉回房算了，就看见自己面前的水晶碗里舀进一勺碧玉虾仁来。一转头，看见坐在身旁的夜语正朝我微微一笑，“多少用一点。住的地方内间有小厨房，一会我们提早回去，我再给你做其他的，可好？”

“……”无言以对，突然待我这么好是要干啥？阴谋，绝对有阴谋！我舀起碗里的虾仁嚼了两下，口感鲜滑有弹性，看来江银和江璃这对兄弟下厨还真是有一套，

只是这事必须要跟他说清楚，不能再拖了。“公子，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只要相敬如……”回头一想不对啊！现代词典中对此词的解释似乎是“形容夫妻相互尊敬，如同对待客人一样。”于是赶忙改口道，“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就是，你似乎不用那么体贴的凡事都为我着想，这样我会很为难却又无以为报，总觉得是在辜负谁一样。”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吗！

“你是这样想的吗？”夜语轻声低语，望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要是当真厌烦了我，我确是不应该再做纠缠。可你上次也已经说了并非讨厌我不是么？所以我当然不想就这么放手。”

“等等，公子你在说什么？”我不由瞪大双眼，这人为何就是说不听呢，我都把话讲得这么清楚了怎么现在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啊，明明我从前就是什么事都做不好，而且原本是要被卖去……”

“卖去青楼，是吧？”突然有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打断了我的话，一回头才发现是先前在门口和我们有过过节的那侍女，此刻正站在一旁——估计是进来侍候主子用餐的——抱着臂一脸得色地看我，故意放大了声音，这一下全部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错愕地看着我。

“你——”我心头火一下子便涌了上来，虽说这的确是事实，只是说出来总不是那么光彩，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古代，女子的贞操一向是最重要的，而且很多时候和做没做过完全无关，人言可畏，只要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传言，恐怕就一辈子都没法被明媒正娶了。

这丫头好狠的心，摆明了就是要坏我的清白！果然她接下去便撇嘴道，“两年前在江边曾听得有一打鱼人，说他亲戚的村里有个和你同名的姑娘，没了爹娘让亲家给卖去青楼了，容貌打扮都和你完全相符，算算年龄也该是差不多……像你这早被破了完璧之身的，倒还有胆量到处晃荡？难怪要装成男人的样了，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这一席话下来我脸色已是铁青。我嫌古代的衣服穿起来太繁琐，从来都是穿最简款式的，又懒得上妆，虽然姿色一般就算丢在大众人堆里都不会被发现，但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只要是有点眼力的确实很容易就能认出是女儿身。

但后头那些却完全是猜测之词了，我根本没有被卖进青楼，中途就让夜语给救了回来。只是当我听见没了爹娘一句时，未来那些不堪的记忆哗一下涌进脑海，竟也是一下就气得红了眼眶。

那侍女不知，自是以为我是被言至完璧之身一事才有这样的表情，又见周围众人一副惊愕的模样，刚想再添油加醋几句，却是只听唰一声破空之响，那侍女连惨叫都来不及，眉心一道白光没入，啪一下爆开，强光散去后地上只剩一个巴掌大的蚌壳，上壳已被震出了裂纹，正在瑟瑟发抖。

“……”我惊愕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夜语，虽然刚才谁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不知为什么心里就认定了是这人做的。

很快也有其他人的眼光投向了这边，夜语先是望我一眼，淡淡扫了扫其余询问的目光，又重新凝视着那只蚌壳，“我早先也是青楼出身，照你这等说法，却也是不知廉耻了？贵府好教养啊。”这后头一句自是对洛河府上的三位出的，此刻这三位脸上都不怎么好看，毕竟自己的属下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就算夜语现在要动手杀人估计也没理由去拦，谁让那不长眼的先得罪了他呢。

只是他刚刚出手，真的仅仅因为那蚌精言辞得罪了他么……

“不过，这位妹妹倒是……”江皎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把重点放在蚌壳之上的，想是看我和夜语的反应，将她刚才的言辞当了真，“刚才那是谁的侍女，怎的这么口无遮拦……妹妹你完璧已破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寻得个好夫君，也能成全良缘，正好我这两天无事，明天便去替你看看吧。”

“咦？！我、我我，不用了……”这下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这江皎怎的如此热情，难怪两个弟弟要替她头痛三分，“我现在还没有那个心思，而且……”本来想拿“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当做借口来推掉，但想想这话却是不可让她知道的，要是逼问起来是谁，我怎么开脱才好？这般思想激烈斗争着，我却没有注意到旁侧夜语握住象牙筷的五指愈加用力收紧，关节缓慢地突出。

“现在还没有心思……妹妹你是在同我玩笑吧？你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再耽误下去只会错过大好青春，莫要再推辞了。”江皎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摇了摇手，我这才想起古代女子婚嫁得早，十六七岁就出嫁生孩子的大有人在，我这样的确实已经算例外了。

但……但是总不能真的让她帮忙吧？可是现在又想不到办法推辞，要、要怎么办啊？！我自认自己现在还年轻，那么早可不想结什么婚啊！——就在心头忙乱之时，耳侧却突然听到夜语破天荒般有些清冷的声音：“这番好意自是心领，不过此事就不用你们多加插手，我和她已经有过婚约了。”

……诶？

我莫名地眨眨眼睛，我刚才听见了什么，婚约？

等我再回过神来时，发觉全桌人都在惊愕地看着我。包括我那损友雅米，不过我怀疑他确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多一些。

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

……

…

夜语，你你你你你——！！！

可惜没等我来得及说出抗议的话，就被夜语一把扯了往外走。这种情况下自是不好转身再回去，只得无奈地跟了他回房。

……当然，雅米那天杀的自是跟过来看热闹了。

“所以这个所谓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吃个饭都能把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此刻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眼前这人，“先不说当时情况……那种话，就算是真的也没必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吧！”

“我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以江皎的性格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牵线搭桥，难道你就愿意嫁给其他身份不明的男人？”夜语微微蹙眉，看着我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现在还不想结婚！”这是大实话。老实说穿越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太过无能不能独立，我还真的想一辈子守着个大姑娘。

“你也知道你这话说出去那些人根本不会听吧？”这次连雅米都无奈地望了我一眼——没办法他说的到底是实话，难道要对他们说“在我们那个时代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么，不被当成疯子才怪。万恶的封建制度啊……

“你放心，我们之间就像以往那般对待就好，那些人很好唬住，你也不用担心会被占便宜。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点自知还是有的。”许是看我脸色难看得很，夜语终于出声解释。

“我不是……”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他，而若是说心底话，像我这样不堪的人都能听到这样的承诺，内心深处总是有点高兴的，可也得搞清自己此刻是个什么身份吧？毫无能力的凡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又没有什么可以讨人喜欢的优点，偏偏心理还有问题。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我都能被安稳地保护到这个地步，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得不拒绝，因为如果再照这样下去，欠他的东西堆积越来越多，就算他不在意，总有一天我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何况根据一年以来的相处观察，我总觉得以眼前这人的心性，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现今主要只是时间还短，如果再过个几年几十年我还是这般待他，他一定会有所不满。

所以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还是把话说清楚好了。所有关于我的一切，连同……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