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带我来的地方，是真正的魔界，一个只有魔存在的居所。

这里比人界好看得多，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压抑，魔也活得比人还要轻松快活得多。

我坐在一棵青树的枝头，荡着脚望着梓溪与尘封在林子里，手中各自拿着一枝极长的绿藤忙活，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但面上都带着笑，似乎很是欢喜。

这场景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与竹枝在一块的日子，我别过头去，盯着一片青翠的树叶发愣。

“竹叶，看什么呢？”

女子的喉音好像是水滴入池子里的声音，我循声看去，梓溪正站在树下看着我，手中的绿藤编成了一朵五瓣的绿花。

我眼前一亮，跳下树枝，蹲在梓游身前，盯着她手里的绿花看。

梓溪朝我轻轻一笑，揉了揉我的头，“喜欢？”

我点了点头，伸出指尖去碰了碰那朵绿花，绿藤的冰凉在指尖蔓延开来。

我不由得咧开嘴，却忽然感觉到背后的气息，转过身去，正好撞上残月的眸眼，脸上的笑登时成了僵笑。

“什么事这样高兴？”残月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问道。

“无事”，我收了笑容，撇了撇嘴角，“魔君有何吩咐？”

残月盯着我的面容看了一会，片刻，又转头看向梓溪他们。梓溪尘封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林子。

他们走后，残月才开了口，“我要你去找位天神，并将他带来。”

天神……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挑眉问道，“哪位？”

“青鸟，堀草。”

我身子猛地一颤，瞪着残月，指尖攥紧了衣角，“你又想干什么？”

残月嘴角轻轻勾起，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背，“你无需紧张，我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此事，自然是与你那最亲爱的凤神无关的。”

“倘若他不来呢？”我缩回了手，盯着残月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看不透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残月俯下身来，凑到我的耳根旁，轻声说道，“你只要告诉他，我有办法让他的挚爱，灾厄神梓游回来。他自然而然会来的，不是吗？”

我一把将他推开，皱紧了眉头，“怎么可能……梓游已经死了那么久，你怎么可能……”

残月转过身，背着手缓步而去，“这与你无关，你只要把我吩咐的事做好便是。”

“等等！你先给我把这件事说清……”我冲上前去扯住残月的衣袖，却被他一个冰冷的回眸吓得缩回了手。

“竹叶”，残月朝我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滑过我的面颊，“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奴仆。”

我咬了咬牙，朝他单膝跪地，“魔君，我会听从您的命令。但我想问问，为什么要我去？”

“若是魔去，这位天神怕是不会与我们交涉的。但你不一样。”残月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林外走去。

我起身，抬起头来，失神地望着翠绿的林叶。

许久不见，堀草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一身白叶换作了一身素白的绸衣。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院里的石椅上鼓捣着一些不知名的仙草，

堀草立刻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站起身来看着我，面上是防备的神色，“魔，来此处做什么？”

“堀草，是我。”我说出这话时，不由得侧过脸去，用满头白发掩住了我的脸。

“是你！？你是竹叶吗！？”

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惊愕，下一刻，我的肩头便被紧紧按住。我转过头去，对上堀草的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将堀草的手从肩头上拿下，退后一步，用我自认为冷漠的神情，面对堀草那张错愕的脸，“没错，我乃魔君护法竹叶。今日特地前来，是想请青鸟天神去我魔界。”

堀草长眉紧蹙，嘴张开来，却没说出半句话，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他才终于说道，“竹叶，你为什么会……去了魔界？你又是……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我避开他的眼神，盯着地面，淡淡说道，“青鸟天神，此事与你无关。在下此次前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我方才所言之事。”

“如果你是竹叶，那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去。”

堀草的回答如我所料，我抬起眸子，见他转身要走，急忙道，“天神请留步。”

堀草站住脚，没有回头，“护法……还有何事？”

“我们魔君说了”，我咬了咬牙，片刻才又说道，“他能让梓游回来。”

“什么！？”堀草猛地转过身，冲到我的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了我的肩，“你再说一边，魔君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睁大的眸子，暗暗叹了口气，而后才道，“魔君说，他能让梓游回来。”

堀草冷静下来，松开手，面上的神色极为认真，“明日我会去魔界拜访。”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这里，却又被堀草叫住。

“竹叶，你不，看看竹枝吗？”

我听见这句话，身子蓦地一抖，眼眶登时湿润起来，“他，他在这里吗？”

“自从你离开后，竹枝日益消瘦。前些日子我去山谷时，见他昏倒在地，才把他带来了这里。”

我擦去眼角的泪珠，想要离开，却又迈不出步子。

“带我去吧。”

堀草点了点头，我跟着他朝一间木屋走去。到了木屋前，堀草停在了门边。

我将手放在木门上，担忧地问道，“他还没有醒吧？”

“还没有”，堀草拍了拍我的背，“放心进去吧。”

我推开门，慢慢走到木床边，看见竹枝面容的一刻，便心如刀绞。

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面孔，双颊凹陷下去，瘦弱得让人心疼。

我颤抖着指尖，伸向竹枝那张瘦弱不堪的脸，轻抚着他的颊，“堀草，他还要多久才会醒？”

堀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每隔两三日便会苏醒一次，但已了无活下去的念头，倘若如此下去，也许他再也不会醒来。”

我一惊，积蓄在眼里许久的泪纵横而下。

我俯下身，在竹枝干瘪的唇上一吻，而后便看向堀草，“堀草，等他醒来，请你告诉他，竹叶给他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道，“君生我亦生，君死我亦死。”

清冷的月光穿入林间，如同流水从枝叶中倾泄而下。我借着月光，出神地望着枝头的一簇新芽。

“竹叶。”

残月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从树上跳下，走到残月面前，“魔君，堀草已答应明日来魔界。”

“很好”，残月看着我，忽地朝我伸出手来，手背在我颊上很轻地擦过，“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听了残月的问话，我这才发现，我的脸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没事。”我淡淡地应道，一边低下头去，用手指抹去已经冰凉的泪。

“怎么，见到凤神了么？”

我点点头，眼泪又禁不住要夺眶而出，“是。”

残月在我身前缓缓踱步，地上久积的枯叶沙沙作响。

“你妖力强大，虽次于我，却仍可在天地间雄踞一方。”

可我如今除了安宁外，已别无所求。

我抓紧了衣角，强装镇定地回道，“魔君说笑了。”

“换言之，你的强大，使你成了最配得上我的女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看见残月停在了我的身前，抬起眸来望着他那张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容，心中说不清是惶恐还是悲哀。

而残月一句话，便让我回到从前的梦彻底破灭。

“我的奴仆，我命令你，与我成婚。”

我用力地咬着唇，血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我屈膝跪下，蓄满泪水的眸子望着残月，“魔君，我为奴，你为君，身份悬殊。我求你，求你放过我。”

“这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权力”，残月俯下身，手掐住我的双颊，眼神冷得可怕，“不过，我可以放你回去，与你那凤神相聚七日。”

他放开手，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只余下一句话在林间飘荡。

“好好珍惜那七日吧，这是你与他最后的时日了。”

终于能和竹枝在一起了吗……

我咧开嘴，痴痴地笑着。半晌，又浑身无力地朝后倒去。

天上明月被黑云遮掩，一片黑暗之间，我捂着心口，禁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