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红影转眼已冲出吞天烈火，我屏息凝神地看着共工的走势，却发现他并非冲向水神颛顼，而是冲向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方向。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竹枝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抱起我转身便跑。

我懵了，“竹枝，你这是做什么？”

竹枝脸色阴沉，眸眼东看西看，含着少见的慌乱，“共工要撞不周山！”

我惊得张大了嘴，四周满是枝杈树叶遮掩了视线，看不见共工的动静，手心一阵冷汗直冒。

不周山，乃是撑天的一处神柱，倘若被共工撞断，天崩地裂，神人二界都会大乱。凡人亡灵过多，冥界又尚未成型，孤魂野鬼乱走于世间，妖魔趁乱横行，后果不堪设想。

“竹枝，可有办法拦下他？”我咬紧牙，敛起眉峰慌神地望着依旧安宁的天，生怕它什么时候便会塌下。

竹枝额上已沁出了些许水光，我靠在他肩头一路颠簸，耳边传来他清晰的喘声和断断续续的话语，“你我，如今，灵力，不可用。我能做的，只有全力，救你。”

我听见竹枝的话，倚着他的胸膛，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嘴角正要勾起，却又转念想到。

如今这一方天地，根本没有安，只有危。

我与竹枝身无灵力，如何才能逃得开。

我头晃得有些发晕，望着竹枝一面的汗水，使劲晃了晃头，松开一只攀着他脖颈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被堀草封住的灵穴解了开。

我静下心来，刚欲施法，却被竹枝握住了手。我手被他抓得生疼，抬头看了眼他横着的长眉和满是怒意的眸眼，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能护你？！”竹枝的声音极大，字句都透着他的愤怒。

我垂着头，不知该怎么办才能消了竹枝的气，身周忽地升起一阵大风，将我的发卷得一片凌乱，牢牢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眸眼被风吹得干疼，抓着竹枝的肩头闭起了眼。

片刻之后，风便停了下来，我睁开眼，身周荡着花香鸟语，依旧是青山绿水，却已经是天地之别。

神界，竹枝带我上了神界，竹枝他……用了灵力。

“竹枝，我从没说过我不信你啊，你为何……”我话未说完，又被竹枝强硬地封起，带着一股血腥味在我口中游荡。

竹枝柔软的唇忽然离开，手下的那副身躯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我身子一歪失了平衡，紧紧抱住了竹枝的脖颈，耳边传来竹枝的声音。

“信我。”

我猛地睁眼，伏在竹枝身上，对着那张昏睡过去的面容连连点头，两手抚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擦去他面上冰冷的汗珠，擦着擦着便看不清了他的脸，捂着嘴眼泪直掉。

我手忙脚乱地从竹枝身上滚了下去，抓住他泛冷的手，这才发觉。

从来都是竹枝护着我，如今他倒下，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竹枝体内的灵力乱走，尚未复原的经脉遭到大损，内伤极重。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堀草。

竹枝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心急如焚地抹了把泪，绕到竹枝身后扶住他的肩头，将他推着坐起。

一声巨响忽地彻过了整个天界，许远的天际一座天山下陷，神界土地动荡得极为厉害。

我拼尽力气把竹枝弄到了我的背上，举步维艰地在震动之中站了半晌，才抬起脚来一步一步朝前挪去。

周遭枝叶晃得厉害，我双腿酸得快没了知觉，冷不防踩中一块石子，朝前一扑扑倒在地。

我疲累得动弹不得，艰难地把手挪到脸边，擦去眼前酸眼的汗水，这才发现身前蒙着一片黑影。

“凰神，许久不见。”

视线中移入一双脚，转眼身上的重压消失，我咬着牙立马从地上爬起，身际传来砸地的声响。

我转头朝地上看去，竹枝仰面倒在一旁，被突然出现的男子莫名地踹了一脚。

那男子身着狐的皮毛，红艳如同烈火一般，显露出灼烧一切的煞气。

我浑身一颤，伸手掐住那男子的脖颈，眸眼瞪着他，手上猛地加了力道，直掐得我手上青筋暴起，“你竟敢对竹枝……”

“凰神，稍安勿躁”，男子面带笑意，忽然一掌震在了我的腹上。我吃痛地松了手捂着肚子，一不留神腿上又挨了男子一脚，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

男子冷哼了声，俯下身来端起我的下巴，“凰神，如今你还不如那人间的山鸡，又能拿我如何？”

“你是谁？为何要这样！”我跪在地上，双手拧成了拳，怒不可遏时，又感到莫名其妙。

眼前的男子我着实素未谋面，我与竹枝身受重伤的事，他又是从哪得知的？

“我名为残月，乃普天之下第一个魔”，残月指尖按住我的下巴，捏得我牙骨隐隐作痛，“这世间的魔，皆是被我由天神带入魔道之中。”

我觉到残月一身魔所有的戾气间带着的神息，用力扯住他的腕，艰难开口道，“你原也是天神……为何无缘无故与天界作对……”

我忽地余光瞟见残月的残臂，望着他那双似乎没有感情的眸眼道，“因为这条残臂么？”

“这残臂与我成魔无关”。残月忽地凑近我的脸，手顺着我的脖颈下滑了些，“只与你有关。”

我眸眼猛地睁大，“可我从未见过你……”

“不，你见过”，残月的指尖在我锁骨之上摩挲，眼中那一股寒意刺入我的骨中，“百年之前，女娲造人，你将我一只手臂碰断，你可还记得？”

我身子抖了下，想起了些什么。

那一回，竹枝带我去看女娲天神造人，女娲天神给了我一个泥人，我把玩之时，不慎碰断了它的手臂。

我慌神地抓住残月的手，直起身跪在他身前，“这都是我的错，与竹枝没有半点关系。我求你，放他离开……”

残月的面上看不见一丝感情，添了几分冰冷的笑意，“我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只不过是对凤凰二神的神身感兴趣罢了。”

我身子僵住，愣愣地看着残月，不明白我与竹枝的神身到底有什么有趣之处。

残月盯着我，像在观赏一件珍宝，手往面前一挥，我便头晕目眩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抗不住突然袭来的倦意，眸眼缓缓合起。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柔软至极的兽皮上，虽是极为舒适，却让我吓得立刻坐起身来。

竹枝呢？竹枝在哪？竹枝在哪！

“叶儿……”

竹枝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忙循声找去，在墙上挂满的青藤间找到了他。

我立刻起身朝竹枝奔去，将缠绕在他身上的青藤用力扯开，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竹枝浑身冰凉，我扶着他在那兽皮上躺下，提起兽皮想为他裹紧，却忽地被他抓住了手，一把拉进怀间。

我靠在竹枝的怀里脸边一烧，耳边响起他清脆的笑，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挣开竹枝的怀抱，拉紧他的手，“竹枝，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快走。”

“不可久留，为何不可久留？”竹枝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指尖在我的面上滑动。

我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不是竹枝……”

“我如何不是？”竹枝凑到我的身前，手顺着脖颈滑落到我的肩头，“我想是谁，我便是谁。”

竹枝面孔笑得狰狞，触着我肩头的手突然没了踪影，面容已变成了残月的模样。

“残月……”我皱紧眉，惶恐地望着他，身子微微战栗，“竹枝在哪！你到底想干什么！”

残月直起身，坐在我的身前，独有的一只右手向上一翻，手上飘着一颗元神，手指轻微一动，便又显出一颗。

我嘴张了开，透过残月手中的元神，望见了体内元神被夺的妖灰飞烟灭。

我用手抓住身下的皮毛，两手颤得厉害，却分不清我到底是怕成这样，还是给他气的。

残月手中的元神转眼飘到了我的身周，残月抬手朝我一划，元神登时环绕在我身周，散出一片轻光，遮掩住了残月的面容。

“这都是道行已有百年千年之久的妖元，选吧，无论你要多少，我都帮你种入躯中。”

我攥紧了拳头，手指的骨头发出声响，“我一个也不会要。”

残月的声音略微拖长，带着不明的意味，“当真？”

我想走出元神，却发觉每走一步，元神便随我移动一分，咬了咬唇不耐烦道，“不然？”

“你选后，余下的元神便都是凤神那家伙的。”

只一句话，便似乎有一道惊雷打在我的身上。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无力地跪倒在地，双唇颤抖，“我要所有……所有的元神。”

“很好。”

元神缓缓散开，露出残月粲然的笑。

像在望着一件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