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雷霆绝念
六·雷霆绝念

雷云滚滚,惊雷一闪划过我的身前,震起一片湿泥四散,喷溅在我的手上。

我深抽了一口气,背后一阵阴冷,双腿软得几乎要撑不住身子,忙紧紧抱住了竹枝的臂弯。

雷劫,我们能逃到哪去?

继天火后,梓游已许久未招来灾厄,如此,安宁度了一年。

怎知一年安宁的代价,竟是更甚天火劫数的雷劫。

雷劫之中,天雷乱坠,无处可躲,十道天雷的威力,甚至能毁去一位天神的神身,甚至危及性命。

竹枝面色凝重,眸眼盯着天上雷云,手中握着凤火严阵以待。

“竹叶……一切因我而起……”

边上虚弱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滴水露,落在地面便会碎得体无完肤。

我抹干面上的泪水,在受了重伤的梓游身边蹲下,握起她柔软的小手贴在脸边,一句话也说不出。

梓游另一手被天雷打得焦黑,枯枝一般落在地面,嘴角颊边落着血污,却依旧笑着,“只有我死,这天雷才能停下……”

梓游身躯颤抖得厉害,与她面上明灿的笑毫不相合,张着嘴还想再说哦什么,却被一只手掩住了双唇。

我转头看去,方才为了护梓游而先去昏睡的堀草已醒了过来,周遭登时环绕起一片莹绿的光晕,仿佛流水一般淌着,在阴黑的天幕下起伏流转。

我咬紧下唇,望着浑身到处密布着焦痕的堀草,强忍着眼里的泪,将梓游的手交给了他。

堀草对我一笑,面上没有半分慌乱,已没了血色的手抚过梓游的那只废手,细嫩的绿藤从他手下探出,将焦黑的皮肉包裹。

梓游闭上了眼,泪水从眼角拖出道道泪痕,声音哽咽着,语气间满是无助,“你还不明白吗……我是灾厄之神……你救我,只会让灾厄延续……”

“不然你要让我怎么办!我除了救你,我还能做什么!”堀草面容扭曲地嘶吼,泪水在他的面上刻出狰狞的痕迹,不断地掉落下去。

“你可以杀了我,湮灭这无止境的灾厄”,梓游的话语忽然变得平静,面上没有一丝神色,“你养我伴我,让我在这时间活过了数十年,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也早就是你该丢弃之物。”

裹在梓游手上的绿藤散开,梓游的手又恢复成了粉嫩的模样。梓游看着手,堀草看不见的那一边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低着头道,“我想让我的挚爱杀了我。”

堀草抓住梓游的手,眼里满是孩童那般的惊慌失措,“我不……”

梓游仰起头来,脸上的泪已经没了踪影,直直地望着竹枝,没看身旁的堀草一眼,“竹枝,杀了我。”

竹枝轻点了下头,面上没有一丝疑惑,“好。”

堀草眸眼慢慢睁大,时而望着竹枝,时而望着梓游,眸眼空洞得不见底,干瘪剥削的双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也弄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不由自主地死死抱住竹枝的胳膊,咬牙看着他。

竹枝低下头,额贴着额对我压低声道,“梓游清楚堀草下不去手,只有如此她才能救堀草,明白吗?”

我点点头,不忍的看向堀草。堀草眸眼一直盯着地面,眼眶不知觉中发红起来。

我松了竹枝的胳膊,到了堀草身前,用手遮住了他的眸眼。

一时之间,凤火冲天,将梓游围绕其中,梓游自始至终盯着堀草,皮肉一点点被凤火吞噬至尽,终究只剩下了一捧黑土。

天上雷云散去,艳阳照入一片狼藉的林间,暖风微微拂过面容,卷得一地的黑灰飘飞。

我捂着堀草的手放下,疲惫地朝后倒去,仰面朝天望着枝叶间,一朵花苞不知何时绽了素白的小花。

既不愿让梓游活,又何必让她出现在这世间。

但梓游便是因此出世,只因她是灾厄之神,为了不让人间太过安宁才会存在,为享够了福泽的凡人带来灾厄。

我眼角一道温热溢出。

出世,再被灾厄夺去姓名,这便是灾厄之神的一辈子。

梓游,应是活得最久的吧。

竹枝讲完,我也将这事想了起来,鼻子一酸,有些恍神地看着清水间自己摇晃的双腿。

“后来,我们不愿让堀草太过难过,便没说出事实”,竹枝顿了下,莫名其妙地提高了声音,“但如此多年他竟看不透梓游的心思,未免太过愚蠢。”

水里忽地多了个倒影,我转过头去,堀草在我身旁盘腿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呆呆地望着那湖水。

我侧着眼偷看了堀草半晌,他抿着的嘴才总算张了开,“我想梓游了。”

就他这副苍白无力又暗含春光的模样,谁不知道他想了。

可他就算想,也再见不到了。

“传说,若是心意相通,便能寻回四散的魂魄”,堀草的眼里泛着一层水光,手下的草已被连根拔起,“因而一时糊涂,才想改了竹枝的记忆。”

堀草说罢,语气间已带了哭腔,眼角发红,泪水很快便纵了满脸,喃喃自语道,“我曾说过……你和我是一伙的啊……”

我把腿从湖水中抽了出来,戳了戳竹枝,起身轻手轻脚地朝林子里走去,捂了嘴偷偷笑着。

梓游,堀草终于知晓了你对他的心意。

那个蠢货,竟还想动我的竹枝,看在你的面上,我便放过他这回。

我回头看去,身后那位天神,一身黑叶又成了天上明月的颜色,平摊开来的手中,躺着一片乌黑的蛋壳。

“轰!——”

我与竹枝才归至人间,一声憾得地动山摇的巨响乍起,惊得飞禽走兽慌不择路,于我与竹枝所处的林间四处奔逃。

我抬起头透过枝叶间隙朝天上看去,天幕泛着异样的色泽,一边仿若如雪残阳,一边倒是一如既往的青蓝之色。

我耸鼻嗅了嗅,天地间充斥着浓重的神息,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水火二神定了今日争夺神界帝位。

争帝大事,上古专司保佑凡人的天神皆要前去,以防止争战后人间大乱。

我与竹枝无灵力可用,但依神界的规矩,还是得去。

我出世以来第一回见到如此大的场面,挣脱竹枝的手撒丫子朝前跑去,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个究竟。

我跑没多久,面上便大汗直流。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脚步慢了下来,竹枝却一脸轻松地与我擦肩而过,转过头来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耳边幽幽地飘来一句话。

“你怎么跑得跟玄武一样。”

我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没明白竹枝说的什么意思。

玄武……我平日里似乎叫他……

大龟……

大龟!

我登时火了,刚想给竹枝一拳,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竹枝的影子。

我撅起嘴,慢吞吞地朝前走去,心里有点疼,眼角添了点泪花。

竹枝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不哭了,不哭。”

我的身子忽地被拖入一个怀抱,我满眼泪花朦胧看去,竹枝的面容就在我的身边。

我立刻转过身去,把头埋进竹枝的坏里,两手粘紧了他的腰。

“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逗你了”,竹枝揉了揉我的头,扶着我的肩把我轻轻推开,指尖替我点掉了眼角的泪雾。

我呆呆地望着竹枝发愣,竹枝轻轻一笑,侧过身子勾住我的膝弯,一如往日那般将我打横着抱起,“我早说过,你不走路也无妨,毕竟有我在。”

我被竹枝的话触得满心欢喜,勾住他的脖颈,起身在他颊边一碰。

竹枝的面容登时红了起来,却还是目光炯炯地朝我念了句,“再闹我就吃了你。”

我才不信竹枝舍得将我烤了吃,见他的面容难得这样红,便乐滋滋地碰了碰他的面颊。

身旁忽地传来一阵轰响,我吓得连忙抱紧了竹枝的脖颈,再睁开眼时,竹枝已带着我出了林子。

那林子生在一座矮山上,顺着山坡出了林子后,我与竹枝便到了山顶智商,正好能将水火二神大战看个清楚。

带着杀意的戾气极重,远处辽阔无边的平原之上已是沟壑纵横。青色的天幕下,草木皆浸与一片浑浊的泥水之间,而另一方火色的天幕下,则是草木蔫黄,有些甚至已变得焦黑。

我看了看四周,虽然有着各种天神的气息,却没有半位天神露面,想了应是都不愿牵扯进争帝这事之中,这才都隐了行迹。

我与竹枝虽看得清态势,水火二神在我们眼中却不过只是两个光点。

天上青影红影极快地相互碰撞,周遭地动山摇不绝,时有水火细流想撞,激起一片白雾掩住了视线。雾散之时,忽现出千百道笔直的水柱直冲红影而去,红影登时慢了动作,用火将水浇散之际,青影趁机由上而下重重一撞,顿时震声大作,直将红影打入地间。

我忙捂住了耳朵,却依旧被那声震响声吓了个浑身发寒,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眼前已是一道深谷迸裂开来,泥石从崖边滚落的声响在天地之间回荡,深谷之上一片飞尘蒙得什么也看不清楚。

天上火色退却,水神得胜,青空绵延。

一声骇人的怒吼忽从地中传了出来,熊熊烈火冲散了漫天尘土,裂缝被烈火缠绕住,火神不知在何处。

我本来见天地还没多大伤损便松了口气,见火神又蹦了出来,心急地一拳砸在地上。

共工啊共工,你败都败了,还想再打不成?

我苦着脸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重重叹了口气。

正因神界难以修复,因而才要在人界大战。

可天知道他们打完之后,我们这些佑人天神要多久才能将此处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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