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在我面前止下，张大鸟啄朝我喷出一道烈火。我已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气，却执拗地不愿躲开，两手紧紧攥成拳头，其间满是冷汗。

火舌毫不留情地穿过我的身躯，臂上本就撕裂开的伤口难以用灵力护住，被那火烤得一片焦黑，其间皮肉又登时收紧，将伤口撕裂得更大，渗出一道血来。

我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胳膊一步步朝竹枝走去，步伐像数十年前那般趔趄摇晃，却没了总在身后的神将我拦腰抱起。

“你疯了”，堀草拦在我的身前，身后数条黑藤阻住了竹枝的烈火，却还是从夹缝中喷出丝丝红火。

我依旧晃神地望着竹枝，挪脚想绕过堀草，却被堀草的黑藤抽在手上。黑藤擦过我手捂不住的血口，一阵刺痛将我震醒过来。

我看清了眼前一切，看清了双眼血红，飞翅狰狞的发疯的竹枝，两腿惊得发软，身躯发寒地跪坐在地上。

片刻，我回神起身，踉跄地奔到堀草身前，紧紧抓住他身上的黑叶，臂上的痛意比不过心里有如矛穿的疼，“如何救他？如何救他！”

堀草眸眼里划过一分不明的情绪，眼珠颤了颤，不知为何将目光偏向了一边，当额上的汗珠滚落到了颊边，他这才缓缓道，“我能救他，条件是，我要将他忆中的你改为梓游。”

梓游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应也是哪位上古天神，可她与竹枝，有何关系。

我敛起眉，刚欲发问，却又觉到自己的心中一股酸意，好像错吃了山中未熟的酸果。

是我与竹枝在一起数百年，凭什么，凭什么换成她？

我将手放在胸口上，回想这些年的日子，竹枝似乎早在我心中，变得不可割舍。

女娲天神赋予凡人七情六欲，人的情便源于天神。

故而，天神有情。

我握紧伤口，收回方才乞求的神色，倒退两步，将面上的泪痕抹净，敛起眸眼瞪了堀土一眼。

我对竹枝，早有了情。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脸，朝那密布的黑藤喷出金红的凰火。凰火凤火交织下，黑藤被撕裂开来，两股天火相撞湮灭。

我将灵力环在身际，朝竹枝走去，“倘若你这样说，我宁愿他这般模样，至少这样，他忆中的人还是我。”

我不愿看着他记忆中的我变成别的天神。

若是那般，还不如我死。

我身周散出凰火，毫不在意周遭延绵的烈火，踩着火走到拍翅卷起阵阵狂风的竹枝身前，轻轻一跃，环住了他绕着凤火的细长脖颈。

竹枝，竹枝。

我紧紧压住竹枝的双翅，将他压落在地。竹枝依旧双眸血红，在我身下不断挣动着，身躯忽地化作人形。我两手登时一松，身下的竹枝已无了踪迹。

我忙想起身，却被竹枝一脚踩在那只伤了的手上。我痛得闷哼一声，眼里不住地生出几许泪，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

我浑身颤抖地抬起另一只手，用灵力将竹枝的脚震开了去，顾不得手上的痛匆忙起身，猛地抓住竹枝的肩头，踮起脚来，学着他的模样，用力地压在了他的双唇上。

我竭尽余力，将竹枝体内作乱的丹元外吸，又忽地被他一拳打在腹上，疼得身躯一缩，却依旧紧紧攀住他的肩头。

腹上传来阵阵痛意，竹枝一拳接下一拳未曾止过，我双手发软，渐从竹枝的肩头滑落下去。蒙在眸眼上的水雾化作泪滑落，我看清了竹枝的面容，看清他血红的眸眼里落了滴泪，从面容上拖出一道极细的泪痕。

我两手一紧，发软的双腿猛地拉直，一鼓作气将他体内的元神抽离。元神出竹枝口的一瞬，我身躯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散着褐光的元神又有了归入竹枝口中的趋势。

我咬紧牙关，艰难地抬起手，泪如流水般不绝，眸眼死死地盯着那元神。

在元神再度贴上竹枝双唇的一瞬，我手无力地砸落在地上，唇角苦涩地勾了勾，目光想要离开，却还是执拗地望着。

元神将竹枝双唇撑开的一瞬，一条黑色的细藤忽地将其卷入藤间，乱冲乱撞一阵后，便止了动静，被堀土收入手中。

我破涕为笑，喉咙哽咽着笑不出声，却还是大大咧开，欣喜得不知所措，朝倒向我的竹枝伸出手去。

竹枝倒下的身躯重重砸在我的身上，我心满意足地揽住他的身，觉到喉间酸涩间掺入了几丝腥甜，眼前一黑昏晕过去。

眼前依稀浮起亮光，我迷迷糊糊地刚睁开一道细缝，一只手忽地摸上了我的脸。我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来，正对上一条雪色的诱人脖颈。

我看着那好看的肌肤，一如既往地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便又闭上了眼。

“还装，太阳早晒屋里了。”

我耳里传进这话，心虚地舔了舔嘴，装作一副被竹枝吵醒了的模样，半睁着眼打了个哈欠，“刚醒呢，吵什么？”

竹枝的手登时变了走势，两指用力掐起我的脸来，满脸奸邪的笑。

我疼得脸肉直抽，忙朝竹枝赔笑，“我知错！我马上起！”

竹枝眯了眯眼，将我脸上的一团肉松了开来。我捂着脸学那肥鱼打挺立马坐起，又从铺着干草的地上站起身来。

我朝前走了两步，发现有哪不对劲，皱着眉转过了身。竹枝也已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毛皮。

我端着下巴，上下打量起了竹枝，“竹枝你……怎么长矮了？”

竹枝挑起一边的长眉，手不轻不重地在我头上拍了下，“你这是傻了不成？是你体内不再有元神压迫，因而成长了。”

我一听这话，喜不自禁地抬手比了比与竹枝的差距，发现先前我在他脖子中央，如今也不过是够着了他的下巴。

我不满地撇了下嘴，“就长这么一点啊。”

竹枝咧着一口白牙，笑得让我见了心里边不打一处来气，鼓着脸垂了下他的胸口。

竹枝捂着我打的那处地方，面色难看，眉头紧锁，露出的白牙紧紧咬着，吓得我忙拉开他的手，扯住他的兽皮正欲往下拉，却被他按在了胸口。

我恼了，皱起眉头挣了下手，“你让我看看……”

竹枝捂着嘴，眸眼眯成了天上的两弯明月，将我的胸口从他胸口拿下，放在手里握着，“伤早已好了，你还未发觉吗？”

我挠了挠头，看看自个又看看竹枝，着实是没有一点伤口。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竹枝，睁大眼向他讨求缘由。

竹枝知晓了我的意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地凑到我的跟前，面上的笑收敛了回去，“你这几日，万不可使用灵力。我与你只是被堀草医了外伤。而未好的内伤，则是被灵力封去了痛楚。倘若动了灵力使得灵力乱走，重伤便会复发。”

我半知半懂地点了点头，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心里含了几丝甘泉的甜味。怔愣了片刻，我咬了咬唇，抬头有些紧张地问道，“你……都知晓了？”

“知晓什么？”竹枝朝我眨了下眼，满面的疑惑。

“堀草问我时，我选了让你……”我话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更发地慌乱起来。

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我！

我低着头，捂紧了嘴四处乱瞟时，忽被竹枝抬起了面容，湿热的唇在我的额上点了点。

竹枝满面温柔地笑着，满含着笑意的目光触着我的眼，惊得我心中更发凌乱，“倘若是我选，我也愿死。”

我睁大眼，直直地望着那张合的双唇，还未看够，便让竹枝拥进了怀里。

“但我只愿我死，你不能。”

我初泛起的泪被竹枝一句言语决了堤，贴在他的胸膛上，哭得身子直颤，“没有你，我活着做什么？”

竹枝把我抱得更紧，嘴凑到我的耳边，字句都是那样清楚，“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活着。我无论如何，也不许你违背我的意愿，只因你。”

而后三字，令我惊觉了自己对竹枝数十年来的情，早像泥潭般让我沉沦，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

“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