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到二十八年前失踪的那几日，脑中便是一片空白，却又总会有种莫名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

我身躯猛地往下一压，两手紧抱着双臂，浑身禁不住剧烈颤抖，连竹枝泛暖的怀抱也没能止住分毫。

竹枝扶住我的肩头用力一抬，我肩头被掐得生疼，怔怔地望着泪雾下竹枝模糊的面容。竹枝猛地将面容凑近，双唇不由分说地强压了上来，两手环着我的肩，将我紧紧贴在他的怀里。

许久，我已有些喘不过气来，竹枝才离开了我的双唇，面前不再有鼻息扑面，蓄在眼里的泪也早被憋了回去。

我身躯往后缩了下，手捂着胸口，只瞥了一眼竹枝的面容，便羞得连忙低下头去，却又被他用手托起脸来。

竹枝紧紧皱着眉头，托着我面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间满是不满，“我早已说过了无数次，你为何就是记不住。有我在，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觉到有些烦躁，身躯随面容微微发烫，手不自禁地环住了竹枝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听自己的心跳与竹枝的交相响起，嘴角上勾，“你还在，我不怕。”

我只与竹枝拥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将他松开，深深吸了口气。

竹枝面色有些发红，神情却极为平静，修长的指顶着下巴，面上的红润极快退去，“叶儿，你有多久没能化出原身了。”

我晃了晃头，神智清醒过来，在脑子细算了下，转头看见竹枝的面容，却又紧张地立刻低下头去，“似乎，自二十八年前，我便再未化出过原身。”

“你试试可否化出原身。”

我听竹枝的话，点了下头，连连吸气，静下心来屈膝端坐在长石上，运功想要化为原身，灵力却屡次避开元神，无法归入其中。

我闭上眸眼全心投入其间，再度提气，将灵力再度朝元神汇聚。我拼尽全力将灵力压近，额上沁出的汗被风刮得冰凉，却被元神全数弹回来，登时五脏受了折损，喉间涌起一抹腥甜。

我立刻运法将血压了回去，已到喉中的血难以止住地从唇角滑下。竹枝忙扶住了我后仰的身子，我眯了眯眼，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才总算是恢复过来，靠在竹枝肩头浑身隐隐作痛。

“为何会如此……”竹枝轻轻扶直我的身子，让我坐在石上，眉头紧锁，手拿住我的腕为我切脉，“五脏小损，并无大碍。你无需再动，由我替你吸出灵力。待你体内灵力全无，应可化为原形。”

我轻点了下头，瘫在竹枝怀中。竹枝握住我的两臂，将我体中的灵力拉出体外，一边又用术法抑制住我的疼痛。

我未觉到痛意，睁开眸眼，吃力转过头去，望着竹枝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汗水淋漓，刚欲抬起手为他擦汗，却被他轻轻喝了声，“别碰，别看，一切皆由我来。”

我轻轻笑了，咧了咧嘴角，安心地闭上了眸眼，倚在他的怀中，渐没了什么力气。

身中的灵力被尽数抽空，我略微睁开眸眼，虚弱地扭过头去，身躯已然恢复成了原形。我觉到有些不对劲，又扭了扭头，发现自己金翅上的翎羽竟全成了褐色。我身子一颤，忙睁大眸眼，眼前不再那般模糊，使得我将身上的鹰羽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上古的凰神，应是一身金羽的天鸟，却为何长了一身的鹰羽？

“竹枝……我的身上……鹰羽……”我口齿不清地言道，慌乱地扭了下脖颈，抬首看向竹枝。

竹枝面色阴沉，紧咬着下唇，还满是汗珠的面容上，眼角略微有些发红。竹枝将我护在怀中，脚一踏召出云来，带着我腾空而起。

我脖颈无力垂落下去，眼前模糊起来，风从头际刮过，刮得我头中嗡嗡作响。只一阵风过，我的头便被一片满是暖意的柔软托入怀间，按揉轻抚，登时减了几分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呜呜风声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只有竹枝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我窝在竹枝的怀中，竹枝虽在行走，我的身躯却没有分毫摇晃，平稳得出奇。

“堀草，快看看竹叶到底出了何事。”

我努力将眸眼睁开一道细缝，却还是模糊得看不清什么，只闻见身边一声平静的应答，而后眼前便泛起一阵柔柔的莹绿。

我一身倦意登时削减了些，意识朦胧间抬手揉眼，将眼前蒙着的水雾揉散了去，这才发现自己已恢复了人躯。

我觉到身子有了力气，从竹枝腿上坐起身来，身子朝前一俯，便垂了几缕发在身前。

我望着那几缕发丝，眸眼猛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抬手想要揉眼，却被竹枝修长的指遮去了视线，“别看。”

我身子猛地一颤，未去拉竹枝的手，听话地闭起眸眼，断断续续地问道，“竹枝……我……是不是病了？”

“是，又不是。你的躯体之中，有两种灵力相冲，才会如此。”

陌生的声音响起，我觉到竹枝已将我的发束到了身后，这才缓缓睁开眼来，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

名为堀草的男子有着不逊竹枝的眉目，眼角眉梢里嵌着几许女子的妖媚，身躯裹着黑夜色泽的长叶，刚收了光晕的手间还满是上古天神的强大气息。

堀草忽地走上前来，将我被束起的发扯到身前，在我的眸眼里映出一个怪异的倒影，“看清楚，这便是你如今的发。”

堀草的言语极冷，末了又补一句，“如同妖怪一般。”

我夺过堀草手中那缕我的发，颤着手托着黑白相交的发丝，眼角湿热起来，下唇被我咬破，生出丝丝腥甜。

妖怪……乃是在人间作乱，嗜血的生灵。

我如今的模样……那般骇人吗……

须臾间，竹枝一手揽住我的身子，另一手横在我的身前，掌中金光直对着堀草，化作飞凤之形朝他飞去，却只是飞到他那双冷眸前便止了下来，渐散作了一片金粉，“堀草，莫要再多言语。”

堀草的眸眼动了动，面上依旧不带任何神情，开口言道，“她的身躯是因两股灵力压迫才无法成长。不过再如此下去，便不只是无法成长了。”

发丝从我的指尖滑落下去，我心中预见了什么，紧抓着竹枝的手，惧怕得无法动弹。

竹枝轻轻拍着我的背，颊倚在我的额上，发问道，“我只想知晓，如何才能救她。”

我听着竹枝的言语，眼里已承不住泪，我带着落泪的面容转过头去盯着堀草，想要求他救我，却只是张了张唇，便一头扎进竹枝怀里。

竹枝，你还在，我不会有事。

“若想救她，只有将她体内的外来元神吸出。但你若是吸那元神，便极易被其侵身，我也保不准你会如何。”

堀草的话极冷，令我不由自主地震了下身子。我抬起头来看着竹枝，强压着心里的惧意，艰难地勾了勾唇，“竹枝，我没事，你不要……”

竹枝将我推开，两手扶着我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封住了我的唇。我觉到体内有什么被往外吸去，忙抬手用力推他的胸膛。竹枝却反倒越压越紧，扶住我肩头的手转而将我搂得极死。

我被竹枝吻得浑身绵软，体内的异物缓慢地往外移去，手却还是抵着他的身躯，眼角泪水止不住地滑下。

傻瓜……

我身子一疼，那外来的元神已被竹枝吸出了体外。我艰难地抬头看去，那元神在我与竹枝的头上左右徘徊不定。徘徊间，又逐渐向竹枝那方偏移。

我仓皇地伸长手去，想要去抓那元神，却只是徒劳无功。深褐的元神散着微光在天上回转一圈，忽地朝竹枝飞去，急得我一下便从长石上窜了起来，却未能触到那元神分毫。

我半只脚落在长石上，脚一滑，侧身朝石外倒去，又被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及时揽住。我躺在那怀间，刚欲朝竹枝一笑，却发觉他两眼已变得血红。

我忙乱地伸手，两手扶住了他的面容，惊道，“竹枝……竹枝……你怎么了……”

我望着我手中竹枝的面容逐渐化作一团烈火，凤头于烈火间朝着我，两双眸眼血红得甚过火光。两双本该满是火羽的凤翅，却已经布满了怪异的鹰羽，扑扇着摇起阵阵腥风，我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凤爪已划破了我的胳膊。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捂着胳膊扭头便跑，跑了三两步，又想起了件最为重要的事。

那便是竹枝啊。

我转过身，毅然向直朝我冲来的竹枝张开双臂，粲然一笑，弯着的眼角挂了滴泪，“竹枝，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