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我身处一片暖意间,我想起我晕睡前发生之事,忙乱地想要起身,却发现有一个极沉的物件压在我的身上。
我摸着黑掀开身上的厚被,侧眼瞟去,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极白的面容,宛若瓷与骨般……
我颤着唇道,“瓷骨……是你?”
瓷骨似是听见了我的声音,眸眼皱了皱眉,长睫轻轻抖了片刻,便睁开了眸眼。瓷骨与我四目相对,眸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一阵,敛着眉头一脸茫然,“你为何在此?”
我一听,睁大眸眼吃惊道,“不是你将我从冥界带走的吗?”
瓷骨神色呆滞地眨了眨眼,一副不知所然的模样,“我睡了一夜,并未外出过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念此事之际,抬眸看见一片殷红,顷刻间也双颊滚烫。
瓷骨的面容红得快滴出血来,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面容上。我窝在他的怀中,手紧贴着他的胸膛,手心里满是暖意,紧贴着枕的耳间急促的心跳回响,扰得我心绪纷乱。
瓷骨醒后,手便已不像方才熟睡时那般揽得用力,我挣开他的怀抱翻身下了榻,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松垮的衣裳拢紧。
瓷骨也坐起身来,面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揉着被我压了许久的右臂,一头墨发如当初那般束于身后,艳红的发带缠着黑发,相称得黑愈黑,红愈红。
我移开目光,焦躁地东看西看,忽然看见床柱上插着的一把飞刀,与其下的字条。
瓷骨注意到我的目光,起身到了我的身际,一并看着那张字条。
字条上书着——
“瓷骨,这姑娘先托你收着,一个月后我便会来取。启晟。”
我见启晟之名,咬紧了唇,额上沁出一片冰冷的汗珠。
妖王……启晟……
为何竟会是他?他又为何要我嫁给他?
瓷骨忽地夺过我手中的字条,将其握于手中揉成了粉末,面色阴沉,紧抿着双唇。
我无心看瓷骨有多气氛,心烦意乱地抓着衣袖,一言不发。
早听闻妖王启晟性情古怪,做事不留半分情面,我若是不嫁给他,打入妖界之事自是不用再说。但我若是嫁给了他,我心中的那个身影,又该如何是好。
“若无”,瓷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应声抬头,一滴泪在颊边拖出一道泪痕,话语间已半带着哭腔,“何事?”
瓷骨微勾着唇,手托着我的面容,用指抹去我面上的泪,“莫要哭了,我不会将你交给启晟的。”
我摇了摇头,道,“不,这一来,我便无法在妖界待下去了,更何况,这还会连累了你。”
“我有办法能让你在这妖界待下去”,瓷骨托起我的面容,与我模糊的眸眼相对,面容却有些许不自然,一会看向我,一会又看向一旁,“只是,怕要委屈了你。”
我眸眼前的水雾这才消散了些许,抬眸问道,“是何?”
瓷骨敛着眉峰,咬着下唇,半晌才道,“我要你嫁给我。”
我望着瓷骨,抓住他的衣襟,眸中盈满了泪,“我已这般难过,你为何还要与我开此等玩笑。”
瓷骨握住我的手,神色焦急,“我所言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我的意思是,我们可先以假成亲,瞒过启晟,如此一来,你便不会有事了。”
我怔了半晌才点了头,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开来,垂下眼帘道,“如此,也是个好办法。可否让我再独自想想?”
“自然”,瓷骨满面温柔地点头道,转身出屋,将房门掩起。
我触着手上残余的暖意,瘫倒在瓷骨的榻上呆了许久,才抬手凭空书出散着轻微红光的字。白袖随着其外的桃色粉纱垂落,苍白的手肘被微光染上几许血色,一笔一划仿佛血水一般,从指间溢出。
我写道——
伏盏,为了此次任务,我需与妖界疾风一族之首成亲,你可愿意?
我手一拂,红字缓缓散去,不多时,便又浮现出红字来。
伏盏传回的话为——
是否成亲无妨,以妖界众生为重,务必完成重任。
我抬手碰了碰那些无形的字,片刻后又无力地落在榻上。
伏盏,假成亲也好,真成亲也罢,你就真的毫不在乎吗?
我本是极为在意,担忧你会因我与别的男子成婚而不喜。
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瓷骨”,我起身,理好衣袍端坐在圆桌旁,朝门外唤道,“进来吧。”
瓷骨推门而入,青衫袖中的手在屋外的暖阳下白得耀目,面容上怀着些许愁绪。
我虚弱地勾起嘴角,眸眼眯成长缝,掩去其中的泪光,生硬地笑道,“我嫁给你。”
瓷骨咧了咧嘴,却又极快地敛住了嘴角,将一支挂着水露的嫩竹枝放入我的手中,“好。”
“竹枝,这个名字如何?”
耳边不知为何突来一句话语,刺得我的头生疼。
我扶着额,用力地晃了晃,“瓷骨,你可有听见谁在言语?”
瓷骨神色诧异地摇头道,“我并未听见。”
我的头愈发疼痛起来,朝瓷骨摆了摆手,扶着额的手紧了些,“你去筹备婚事吧,我想静下。”
我紧闭着眸眼,听瓷骨的脚步声渐消,耳间忽地又闯入一句话语。
“竹枝,竹枝。我觉得可好听了。”
我头痛欲裂,一手紧紧地抓着衣襟,痛意消后松手一瞧,衣襟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我深吸几口气,静下心来,回想着方才的声音。
那个声音,好熟悉。
我抽了一口凉气,低垂的眼帘猛地上掀。
那个声音,似乎,是我的。
我抱住头,眼神四下飘动着,不知该看向何处。
我的记忆……我的记忆……
“啊!——”我捂着耳朵大吼,眼角边淌下两道泪,在我随身躯一并颤抖的面容上划出狰狞的痕。
五百年了,已五百年了,我好不容易放下,为何到了如今,它却又要回来?
既是来之,那便安之吧。
十里红妆,满目灼灼,房梁之上缠满喜庆的红绸,花球垂下的红尾于红中微曳。为雕花木刻充盈的屋间,荡着山林新木的淡香,我痴痴地望着雕梅衣架上悬着的嫁衣,醉于它的华美。
红线虽细却绘出红梅栩栩如生,金线勾勒满袍梅枝,冷寒之物登时成了一副红花喜庆之姿。而上霞帔粉线乱舞出夏荷,冬夏相连,似乎是言说着每载春秋的夫妻好合。架边妆台端放着凤冠,金雕的数只飞凤展翅欲起,流苏垂挂着,似乎是其羽下生出的清风。
我捻起一缕白发,又看了看那一袭嫁衣,红得刺目,与我毫不相合。
不光是着嫁衣,连这整座府宅,都是如此吧。
我本以为瓷骨会在几日里将婚事草草了事,不曾想,几日未见他,竟为我大张旗鼓地准备成了这般模样。
新娘过门前,不好再见男子,我无法问瓷骨为何准备成了这样,只好整日待在这屋里。
“族长!三思啊!您若是去了非我疾风一族的女子,可是犯了大忌啊!”
“是啊!这女子何德何能!竟让族长您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屋外极为喧闹,我微启屋门,瞥见了屋外瓷骨的背影,与他身前拦着的几个老妖。
我听他们所言,想起与非同族之妖通婚,乃妖界大忌。
既是如此,妖王启晟为何还胆敢口出狂言,说要娶我?
事到如今,谁知这妖王的心思。为求保险,还是与瓷骨先假成亲,日后也好寻找伏盏所说的妖怪。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那些长须老妖皆止了声,朝我看来。
我眸眼敛起,微微一笑,“几位长老,为何断定小女子便非疾风族呢?”
一名头戴紫冠的老妖敲了下手中的蛇形长杖,趾高气扬道,“那你又如何证明,你是我疾风族人?”
我抿嘴勾唇,身躯没有动弹,便已到了那老妖身前,而后一个转身,手做刃状,朝地上的卵石猛地一划,登时碎石四溅,“我可用风步与风斩,还需证明什么吗?”
“你……”那老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指着我半晌未动,面色阴沉地重敲了下手中的长杖,满面尽是不甘和恼怒。
其余两个老妖,一个捋着长须慈眉善目,朝我笑着连连点头,眼角的长纹间满是欣喜。一个瞠目结舌,连连摇头,惊诧与焦急的神色交错在面容上。
这两个举止怪异的老妖,怕是有鬼。
我见事情已了,便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夜深,我侧躺在床榻上,发出一如既往的轻微呼声,装作已然熟睡。
一个纤细的黑影不出一丝声响地移到衣架前,我开了夜眸,见她欲取下嫁衣,忙起身不出声响地到了她的身际,紧紧抓住那只娇柔的手。
“什么!?”那女子轻轻叫出了声,又忙捂住自己的嘴,夜色中一双眸眼却平静无比,目光始终如一地盯着我的面容。
她不晓得我用了夜眸,否则以她这般行为,在夜色之中定是能够迷惑得了我的。
女子连连后退,挣开我的手缩在身前,脚底一滑摔倒在地,“我……我不是贼……我只是想看看这嫁衣……”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何事说过她是贼了?
我不理睬女子说的话,坐在桌边托脸看着她,“你是何妖?”
女子缩紧了身躯,抖抖索索道,“小女……是疾风长老……傅容之女。”
如此说来,她爹是那些个老妖里的一个。
我听着女子这为了装作慌乱而磕磕绊绊的话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装了,起来好好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女子眼中总算是划过一丝惊愕,片刻便又恢复镇定,起身不紧不慢地理好了衣裳,面上满是轻蔑,“竟被你识破了。”
女子凶相毕露,原先只知颤动的纤纤玉指,已毫不留情地扼住了我的喉管。
我抬手抓住她的腕,手间散出莹莹蓝光,“食筋。”
声声轻响于女子手中乍起,女子一脸迷蒙,不知所然地望着自己绵软的手,从我的颈上无力滑落。
我眯缝着眼,拿起女子那只无法动弹的,手一松,又垂落在她的身旁,“手筋断了的感觉如何?”
女子抓着手,霎时间瞪大了眸眼,不多时,竟笑了起来,“兰灵疾风术法皆通?你这个妖怪,还妄想嫁给瓷骨?”
我见女子这副得意忘形的蠢样,将手放在她的额上,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不怕被你知道,才用这术法的。”
我抬起身子,女子的眼中已显露出惊慌之色,另一只完好的手紧抓住我的手肘,想将我的手从她脸上扯下去。
我勾起唇角满面笑意,手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望着女子恼怒的面容,看她拉着我的手咬牙切齿,“食忆。”
“为何……这明明是兰灵早已失传的术法……”女子艰难地动了动双唇,吐出几个字来,便闭上眸眼晕厥过去。
我松了手,女子瘫倒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道我的底细,也敢轻易来此。
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点。
我上了榻,悠闲地打了个哈欠,盯着地上的女子看了半晌,便有两道黑影略过。
再看,地上的女子已无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