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意不明
六·情意不明

药香飘飘辗转而上,白萝卜仙果坐在我肩头伸长了青叶拨弄着缕缕白雾,而我的另一边,则是一个男子,墨发白裳,这大半夜的,吓人得很。

我放下扇火的圆扇,起身取来包裹,找出一条我所用的红色发带,决定为他的墨发改个式样。

我拿着发带朝瓷骨抖了抖,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让他坐下。

瓷骨点了点头,乖乖坐下身让我摆弄他的头发,听话得让我一阵诧异,却依故还是对他的发动起手来。

毕竟人家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我把瓷骨垂在身后的发一把抓在手中,干净利落地用发带将他的发束起,有些随意地丢在了他的身后。又见他颊边余下的两缕发长得有些碍事,便拿起方才剪药草的剪子一剪,将他垂于身边的发剪得只至肩头,又细细地帮他修了修,这才满意地放下剪子。

瓷骨见我已经完事,拂落一身的断发起身,朝我莞尔一笑,“你为我绑这红带,莫不是想与我结下姻缘?”

眼前的男子肤色极白,正如他的名字般,肤白似骨,细滑若瓷,却不是我这般病态的苍白,而是富有灵气的月白之色。眉目虽不动人,却也是五官端正,被白皙的面容衬得极为精致。

我思量着他方才的话,双颊不自觉地一烧,忙避开了他的笑,“你……你胡说什么……”

“有一腿——”边上的白萝卜仙果忽然幽幽说道。

我一拳将白萝卜仙果从肩上打飞,顿时神清气爽起来,“白萝卜,土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打飞了白萝卜仙果,这才发现刺骨的脸已近在咫尺,乌黑的发丝穿过我的面容,他撩起我的发凑近我的耳边,口中呼出的热气飘入耳中,热得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你……”

我想推开他的手被他抓住,话还未出口便被他打断,“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若无姑娘何必当真。”

我立刻精神过来,气急败坏地一掌拍向瓷骨的腹部,他却一瞬向后退出许远,又露出一张好看的笑容,“若无姑娘。”

我沉着脸,语气不满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快说吧。”

瓷骨笑得更还,伸手指了指一边的药壶,“药煎好了,你不熄火吗?”

“你既然都看见了”,我气得肩头直抖,“帮我熄个火会死是吗?”

瓷骨走到我的身前,拿起我的手,将我的拳头舒了开来,脸上的笑令我难以离开视线,脸边又是一烧。

他薄唇张合道,“你一个姑娘家,不可如此粗暴。”

鬼使神差地,我竟点了点头。

半晌,我才发现我已盯着他看了许久,忙垂下眼眸走到一边熄火盛药,莫名地喘不过气来。

这……这个男子真是人面兽心!

不过好像,确实如此……

不远处又传来了白萝卜仙果的笑声,我把头低得极低,端起桌上的药碗,跑出了临时借用的药铺。

天色已晚,不少病妖又开始发作起来,我与瓷骨冰释前嫌,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半夜深更才总算松了口气,躺倒在临门街一家客栈的床榻上。

病妖的病情不用青蔓也已能控制下来,伤口亦都有了好转的迹象,只要十天半月,他们便能恢复过来。

好在我能用青剪一族的治愈术法,否则单用那些药草,也是治不好他们的病的。

我想起病妖们的笑容,为之欣然一笑,取下发间的红莲放在身旁的桌上,执起颊边那一缕异色的发看得出神。

我精通妖界飞鸟六族的术法,我这一缕发,染上了六族的颜色,无论再怎么剪,它也会立刻又生成这副模样。

我到底是什么。

屋门忽地被打开,灯烛昏昏的光下,瓷骨走入屋中,我手无足措地用被子裹住了头,不愿让他看见我那缕发。

我缩着身子,疑惑地看向他,“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瓷骨毫不生疏地在我床边坐下,脱了靴在我床上盘起腿,一副要与我促膝长谈的模样,“我身为疾风一族的族长,自是要来看看你这个为我族之妖治病的神医了。”

我装作一脸倦意,背过身子侧躺在榻上,“我今日劳累了一天,想必族长大人你也看在眼里。我先睡了,不送。”

“若是若无姑娘困了,在下定不叨扰,只是有事想向姑娘求教。”瓷骨不知何时侧躺到了我的身前,有些松垮的衣襟垂着,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膛。

我看得两眼发直,嘴角险些滴下口水来,强忍着心中的冲动猛摇了摇头,当机立断地翻了个身,“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不知若无姑娘”,瓷骨说着突然顿了下,似是有些迟疑,“可否记得竹叶这个名字?”

我的头一时之间仿佛要炸裂开来,不知为何,脑海中尽是瓷骨的声音。

“竹叶,你一个姑娘家,不可如此粗暴。”

“我知道了啦……”

我抱着头疼得天旋地转,咬了咬牙勉强道,“我不记得,你可以走了。”

“打扰姑娘了,在下告辞。”瓷骨的语气不知怎的冷了些,但此时的我也顾不得这些,只顾着将头深深埋进被中,莫名地觉到十根手指都在隐隐作痛。

许久,头疼总算是缓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眼前蒙着一层水雾。

我嗅到屋中飘荡着的药香,揉了揉眼,才看见床头木椅上端放着的一碗汤药一颗糖,与药碗下压着的一张字条。

我移开温热的药碗,拿起那张字条端详,白纸黑字,墨香袅袅。

字条上写着——“专治头疼五百年”。

我看着字条笑出了声,端起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扭曲着脸把糖含入口中,觉得快要甜掉了我的牙。

脑海中突然浮现五百年前,我虚弱地倚在榻上,伏盏拿着勺,将药一点一点喂入我的口中,神色温柔,不时地用绢布拭去我嘴角的汤药。

明明是天差地别,为何我竟觉得那一勺勺汤药,敌不过这一纸黑字。

是为何?

我将头蒙入被中,心绪纷乱。

五百年前,我遍体鳞伤闯入魔界,是伏盏救了我。

他为我煎药疗伤,待我极好。当时我的记忆不知为何,杂乱无比,几度在人间游荡,却被伏盏一次次带回了魔界。

但,我依故想不起那以前的记忆,伏盏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教我武功,教我术法。

我却一直看不透自己对他的情。

这又是为何?

我卷紧被子,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为何太多,不明因由,只是时候未到吧。

我这般安慰着自己,想到明日还要济世救妖,便熄灯睡去。

次日。

我察看完病妖的病情后,安心地抹了把汗,却发现一直跟在我身后收着药碗的瓷骨不见了踪影。

这么快便去收拾了,真是猴急。

我与昨日的女娃说了会话后才回到客栈,见天色尚早正欲睡个好觉,又想起昨日那一碗汤药,不因不由地把脱了一半的鞋袜穿好,朝隔壁瓷骨的屋子走去。

我站在木门前,一手悬空在门前停滞住,迟疑片刻后往前探去,还未碰到门便跟触到滚烫的火般又缩了回来。

踌躇许久后,我还是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我又使劲地敲了敲,敲得手有些发红。

还是没有回应。

我察觉到不对劲,将门推了开来,望着屋中浑身一颤,心急如焚地冲了进去。

瓷骨躺倒在地,脸色青白交替,呼吸骤急。解开他的衣带,将衣袍拉开,果不其然,浑身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有些伤口血流不止,有些伤口已止了血,表面淌着白脓。

被病妖感染了吗。

我看着瓷骨身上的伤,心中大为恼火,一是怕他感染了疫病后却不早些告诉我,二是因这疫病似是又有了些变化,我恼火它的诡计多端。

我用月白怪力将瓷骨抬上床榻,袖中抽出绿藤缠上床榻,为瓷骨缠了一张藤床养病。而后便去为他煎了一服药来,坐在床沿用勺一点一点喂入他的口中。

瓷骨依故睡着,汤药时不时地从他的嘴角滑出,我拿起早已备好的布绢,轻轻替他拭去。

正如伏盏照顾我那般。

我想起伏盏的笑、伏盏的暖,痴痴地笑着,心中的思念之意浓稠得很。

瓷骨的唇角又流出汤药来,我忙用布绢为他擦去,拿近一看,却是鲜红的血。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喃喃自语道,眼前一片模糊。

我想起山林里与他的打闹,想起煎药时他对我的戏弄,想起他将汤药递给病妖时面上温柔的笑,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不久前还活生生的妖,如今竟被病痛折磨成这般模样。

瓷骨,我早将你当做了朋友,因而我的所作所为,不是怕失了打入妖界的机会,我只是不想失了你这个朋友。

“瓷骨!族长大人!你给我好好挺住啊!”我涕泗横流地大声吼道,背着竹篓朝翠丘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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