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林老鬼
五·山林老鬼

眼看已比原先到妖界的日子晚了一日,我抱着白萝卜仙果一路狂飞,总算是到了妖界的第一城,羌城。

羌城之中所居者乃妖界疾风鸟,为妖界各大城的最外一城,与其他五界接壤,故而外来交往较为频繁,乃是一座繁闹的大城。

只不过,羌城之外的这般境况,实是令我膛目结舌。

方才还是绿树成荫,而此处,竟是满目萧然,枯枝败叶零落了一地。

我使劲地揉了下眼,看了看头上斜挂着的牌匾,推开半掩的城门进了羌城。初入城门,痛苦的呻吟声便传入我的耳中,我循着声音找去,在一个街口止住了脚步,被突如其来的腐肉之味激得一阵反胃,匆匆捂住了口鼻。

我身前的这条街道中,躺满了一地的病妖,四处充斥着死气,仿若炼狱一般。有些躺倒于地上的病妖身躯之上皆是糜烂的伤口,已覆满了黑压压的一片飞蝇,想来已是病入了膏肓。几名病妖靠在商铺的木板上,艰难地用手扇开手上的几只飞蝇,血流得泛白的腐肉上时不时窜出一条不知名的细虫,蠕动两下,便又缩回肉间。

无处不在的腐肉味使得我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我身躯一晃倚靠在街墙上,对着肚子狠狠一掌绿光拍下,以治愈之法按揉胃部,这才感到好了些许。肩上的白萝卜仙果倒是一点事没有,只是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用一片青叶包住了头,另一片青叶紧抓着我的肩头,青茎绷得老直,在我的肩上稳稳当当地坐着。

我用术法封住了嗅觉,颤颤巍巍地走入街中,在一个不断抓挠着伤口的女娃身前停下。

女娃的模样极为痛苦,一会化为原形疾风鸟,一会又化作对外的人形。周遭的妖也皆是如此,痛苦不堪地呻吟着,全无了疾风一族快若疾风的本事,只能虚弱无力地靠在街上店面的木板之前。

眼前的女娃身上挂满了沾了血的飞羽,溃烂的皮肉被胡乱抓挠的手搅得一片腥红,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如注。她觉察到我正在看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脸色苍白得可怕,某眼中布满了血丝,极为红肿,却不见她一滴泪水落下,似是早已哭干了泪。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撕扯着,蹲下身怜爱地揉了揉女娃一头蓬乱的发,眼前覆了一层水雾。

我裂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极丑的苦笑。女娃见我对着她笑,双手停下了抓挠,眼眸里忽地蓄满了泪水,一头扎入我的怀中。

我看着窝在我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娃,将她瘦弱的身躯紧紧拥住,袖中抽出两条绿藤,轻轻地缠绕在女娃瘦小的身躯上。

少时,我收回绿藤,扶着肩头将女娃小心推开,执起衣袖细细地失去她可爱面容上的泪水和血污,有用手将她的发丝理好。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轻轻一笑,捏了捏她那柔软的双颊,“还疼吗?”

女娃睁圆了眼,惊奇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嘴角大大地咧了开来,一副欢喜的模样,“我不疼也不痒了!谢谢姐姐!”

“我若无姐姐就是这么厉害!”白萝卜仙果从我的肩头上跳了下来,得意地挺起身子。

我手握成拳头,放在白萝卜仙果的那萝卜头两边,用力地拧了两下,装作不满道,“我厉害,你这么得意做什么?”

我放开手,白萝卜仙果的身子晃了晃,忙用青叶紧裹住了头,语气里满是委屈,“我……我沾点光还不行吗……”

女娃看了看白萝卜仙果,又看了看我,眸眼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咯咯地笑了。

见她这般开心,我却不又得心一揪,抬起眸来四处张望,依故是一张张饱受折磨的面容。

青蔓这一术法,只能暂时消去她的疼痛,却治不了她的病。

以我的法力,我自是能救得了她的,可我能用术法救这一个、两个、三个,却注定救不了所有的病妖。只要病妖还在,即便使那么几妖康复,以他们极为虚弱的身躯,再过不久便会再度染上这恶疾。

若要将他们全都治好,只有去找根治此病的药方了。

“小妹妹,你可知这里是出了何事?”我收回目光,拿起女娃细嫩的胳膊,一边为女娃把脉诊病一边问道。

女娃的人形约莫六七岁,应已是个能说会道的年纪,说的言语虽还有些含糊,但还是得以让我将羌城之事弄了个明白。

据女娃所说,这场疫病始于昨日晨时,正是我从魔界出发的时候,至今已感染了羌城之中的数十妖。但凡染上这恶疾的妖,皆会被带来这最初出现病妖,并已设下了封印的临门街。此封印无病者进出自如,得病者则是可入不可出,乃妖界各族在应对疫病时通用的隔离病妖之术“离源”。女娃便是被城中的兵卫带到此处受医师诊治,可与其他妖一般,毫无好转。

早闻得居于妖界之中的妖喜宁惜命,可再惜命,也不能将这城门如此放着不管吧。

若不是其他五界无妖界通行令者皆被拦于妖界封印之外,这些个惜命惜安乐的妖,可就真是不得安宁了。

我知晓了来龙去脉,不由得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握着女娃那一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小手,“那他们就将你们这样丢在这,不管不顾了吗?”

“有办法的”,女娃望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们说要去找青剪一族,我听见了。”

青剪一族,乃精通医术的鸟妖一族,平时最不爱为人所用,故而行踪不定,散于妖界各处。纵是要为妖治病,也必是寻无妖之处,使病妖昏晕后才会行医。

妖界如此之大,待疾风一族的兵卫寻到了青剪一族,这些病妖还有命等着他们来治?

我冷笑一声,咬着唇站起身来,两袖间抽出数十根绿藤,将这临门街笼罩起来,头顶上翠绿的长蔓紧密相依着,绽出一朵朵如同翡翠般绿得通透动人的小花,把一片片翠绿的粉末洒在病妖浑身溃烂的伤口上。

许多病妖抬起头来看向漫天的绿藤,正在抓挠的手纷纷停了下来,又过一会,便都面带喜色地起了身。

我吃力地勾了勾唇,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却被几双手扶了起来。

“还不快谢谢这位姑娘!是她治好了我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转头一看,是一位年迈的婆婆,带着一身的血污,对我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忙站稳了身子,对着身周围拢的妖直摆手,“不不不,你们身上的病还未根除,只是被我暂缓了病情罢了。是小女子医术不济,害你们空欢喜一场。”

身周的病妖面容上又布满了愁云,我心中一阵内疚,心急道,“但我一定会只好你们的病的!相信我!”

方才的婆婆敲了敲手中的木杖,走到我的身前,朝我俯首屈身,“老身本乃这疾风一族的五长老之一,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姑娘能使我们消减病痛,已是感激不尽,老身在此谢过姑娘。”

病妖们望着婆婆纷纷点头,皆朝我俯下身来,“谢过姑娘!”

我见他们这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忙俯下身来把头低得比他们还低,“你们快快请起,待我将你们医治好后,再谢也不迟啊!”

不过,由于太过慌张,我忘了件事。

那就是,白萝卜仙果还坐在我的肩上。

于是乎,我这一低头俯身,便把白萝卜仙果给甩飞出去了许远,还在地上连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周遭响起一片笑声,我抬起头,望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白萝卜仙果气急败坏地朝我蹦来的身影,笑逐颜开。

已然黑了半边天,我背着竹篓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需采摘的药草,留下白萝卜仙果陪着女娃,便朝羌城中有名的“药草山”翠丘奔去。

未过多久,我便到了翠丘之中,手划过紧闭的双眼前,口中默念道,“夜眸。”

夜眸,乃能使施术者看清夜间之物的眼术,此物消耗法力极大,我也只能勉强维持两个时辰,故而平日里极少动用。但是临门街病妖们的病不好再拖到明日之晨,如今正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不紧不慢地在林中细致地采起了药草,翠丘一山果真是名不虚传,比羌城的药铺要强了许多,各种药草可谓是面面俱到,不久便装了我半个竹篓。

我采药正采在兴头上,却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感到身后一时之间阴风四起。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看见一袭白衣渐行渐近,墨色的长发在白袂旁曳动着,而上是一张被发半掩的苍白面容,朱红的唇嘴,对着我微微勾起。

“啊!——”

我两眼翻白,险些昏晕过去,身子朝前栽倒,整个人顿时伏在了地上,被竹篓之中的采药倒了满头。

我是不怕冥界的鬼,可我没说过我不怕这面目狰狞的怨魂恶鬼。

白无常黑无常尘封统炎都是鬼,可人家,好歹长得正常啊。

我双腿发软到动弹不得,认命地抱着一头草药伏在原地,蓬头垢面地浑身打颤。

“姑娘,你这是?”我正抱着头,身后传来了一声关怀备至的询问声。

恩?为何听起来……貌似是个年少的男子?

我抖抖索索地回头一看。

还真是。

我扫落一身的药草,把它们一棵一棵地捡进竹篓里,没好气地对着蹲在身前的年少男子说道,“兄台,你为何要在这深山老林里装鬼吓人呢?”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柔柔月色下的白皙面容上是一张清朗的笑容,全然无了方才那一股子深深的怨念,“我喜欢这么穿。”

我这个生怕怨鬼缠身的妖一听这话,立马火气上涨,“喜欢你个大头鬼!”

经过男子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他名为瓷骨,是这妖界居于羌城芙城桑城之中的疾风一族的族长,因为听闻我为病妖治病一事,这才上山来找我。

找个妖竟能找得跟索命一般,他也是个妖才。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半娄药草,起身拍了拍一身的泥土。

这么一番折腾,夜眸的效果已削减了大半,为今之计,只有打道回府了。

我扭过头,语气略带不快地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啊!”

“好!”男子的语气间似乎带了几分欣喜,一转眼,便到了我的身际。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刚刚下勾的眼角,却被他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你既不认得路,为何还自己下山?”

我握了握拳,拧起了眉,“我这是救妖第一,自己第二。”

瓷骨也拧起了眉,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可你若是回不来,药草怎么办?”

我横眉怒目,大声喝道,“你不拆我台会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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