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佳人不再
四·佳人不再

“谁!?”我回过身,一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子倚在殿中的梁柱上,身形极瘦,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看清帐中之妖了吗?”那男子抬手,指了指纱帐。

我疑惑地走到纱帐前,掀开朱红的轻纱,惊得捂住了嘴。

床上的女子安详地躺着,面色灰白,唇瓣泛着浅淡的橘红,一双秀手柔若无骨交叠于一袭鹅黄的纱衣之上,虽然冷寂,却带着一种恬淡的静美。

我伸手搭上她的腕,毫无脉象可言,静得令人生畏。

如我所料,这个女子,已死了许久。

我将女子的手放好,起身出了纱帐,不解地向倚着梁柱的男子问道,“她的魂魄早已不在这躯体之中,留此躯体,又有何用?”

“她已死了五百年”,男子朝我行来,走至纱帐边,眉头紧锁地望着那一帘红纱,“尘封却当她还活着,可笑。”

男子在我身前止步,我这才看清他的衣着与相貌。

男子身着灰青的衣衫,宽大的衣袍遮掩不去他的清瘦,有些圆润的面容上是一副凝重的神情。最为令我注目的是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美得噬魂。

我听着他的话有些蒙了,匆匆上前去掀开纱帐,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心中满是惊异,“这怎么可能呢……”

女子的身躯可算得上是完好无损,连肌肤也依旧细嫩,只是冰冷了些

魂魄既已不在,五百年,早应化作一抹尘土才是。而她只是躺在这平庸无奇的木榻之上,身躯竟不朽不烂五百年!

“但凡下了血本,没有何事是无可能的”,男子收回望着榻上女子的目光,转而看向已钻出纱帐的我,“她的口中含着冥界珍宝清玉珠,五百年,对这具死躯而言,就与从未有过一般。”

清玉珠,乃忘川流水中一种奇蚌清玉蚌孕育而成,清玉珠成熟需上千年之久,平日中以吸食忘川流水中的血肉为生,故其便有了保身躯不朽不老之效。这对冥界自是毫无意义,但对不可长命之生灵来说,便成了求之不得的珍宝。因其而起的纷争并不在少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但凡争夺清玉珠者,最后都在鬼差手下沦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但现如今,它竟在一具死躯之中。

我凝视着朱红的纱帐,手握成拳,重重砸在床柱上。

她已经死了。

那,白萝卜怎么办?

回过神时,那男子已了无踪影,我红着眼坐在地上,抱着两膝垂下头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哭什么?”那男子突然走到我的身前,将一个麻袋丢在了地上,“把它带走,我快被它烦死了。”

麻袋中的东西动静不小,毫不安分地在其中东窜西窜,我费劲地抓住麻袋,把它解了开来。

不想,我刚解开麻袋,一个东西便从其间飞了出来,正中了我的眉心。我登时被它撞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地一头敲在地上,疼得我闷哼了一声。

我暗暗地把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痛骂了一顿,揉着吃痛的眉心愤愤坐起身,找起了那个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

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影忽然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定睛一看,心中一喜,“白萝卜!”

白萝卜抬起头来看向我,却一反往常的多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这家伙……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

我不解地朝男子看去,这才发现他抱着肚子笑得不成人形,我挑了挑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男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半响才答道,“鼎鼎有名的红莲若无,却被一根萝卜给敲得头上肿了个大包,你说我笑什么。”

“哦。”我淡淡地答道,而后,我便一掌把他狰狞的笑容打回了原形。

男子怒目圆睁,毫不留情地回了我一掌,我亦是毫不客气,便与他对掌互搏起来。

反正他这个死人打也打不死,正好把我这几日的闷气泻泻。

待我和那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休战后,这才想起了白萝卜仙果,将正在一边打滚的它从地上拎了起来,提到男子眼前,“你对它做了什么?”

男子一拍脑袋,一副顿悟的模样,手上泛起黑光,一掌击在白萝卜仙果身上,“我嫌它吵,便将它的嘴封上了。”

“统炎你这个混蛋!我……”白萝卜仙果一解术法便立刻嚎了起来,我手泛红光,对着它又是一掌。

世间又清静了。

我扶额道,“兄台,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了。”

名为统炎的男子也扶额道,“明白就好。”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我与统炎便是如此,并且,我们还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嘲讽白萝卜仙果。

据统炎解释,白无常将白萝卜仙果带回冥界后,他身为尘封的挚友,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便出面要看管仙果。好在我随后便立刻赶至,这才保住了它一条性命。

就是它实在太吵,统炎险些没忍住把它给吃了。

在这一点上,我与他也达成了共识。

“你就放任尘封如此下去吗?他可是堂堂阎君。”我抱着因到处奔波已经累得睡着的白萝卜仙果,正欲走出殿,却又缩回了脚。

统炎行至我的身际,抬头望着当空的皓月,月色下的眸眼间泛起些许水光,面容上满是愁绪,“我已劝了他五百年,多少挚友亦是如此,可他太过固执。”

“接着”,我将熟睡的白萝卜仙果小心翼翼地放进统炎的怀中,对着他不解的面容咧嘴一笑,“我突然想做回坏人。”

“你……”未等统炎言语,我便冲入内殿,掀开了朱红的纱帐。

我将手放在女子身下,掌中一阵白光乍起后,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不顾统炎的阻拦,一路飞奔至阎罗殿。

我一脚踹开阎罗殿门,阔步走入阎罗殿中,尘封正于内殿的书案前处理各处鬼差上报的事务,见我之时,面上满是惊愕,使我一眼便瞧出了他心中的不安。

我勾起半边唇角,口气之中满是鄙夷,“没想到,堂堂阎君竟是这等人。”

尘封不动如山地坐在椅上,眸色冰冷了些,“若无大人此话,从何道来?”

“这女子已死了五百年,你却要我治好她?”我笑出了声,双手一松,将手中的尸身摔落在地,“你说,这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尘封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那书案在他掌下裂出数道巨缝,不多时,便轰然倾塌。

眼见他已要发作,我暗暗做好了准备,统炎却闯入殿中,挡在了一副要将我碎尸万段模样的尘封身前。

尘封的身躯猛然一颤,抓住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统炎的衣襟将他悬空提起,眼角噙着泪朝他大声嘶吼,“连你也觉得梓溪死了是吗!”

“是。”统炎直直地看着尘封的眼眸,没有一丝犹豫地道出了答案。

我与统炎都明白,倘若此事再如此下去,永远都不会有什么结果。而尘封,则永世徘徊在深渊的边际,稍有不慎,便会遍体鳞伤。

这一出戏,定要做足,才能将他拉回正道,才能将他在无尽悲痛下强装出的笑意,彻底抹消。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与伏盏一般,都爱管闲事。

我蹲下身,两指按住女子的双颊,强硬地撬开了她的唇瓣,大声道,“五百年了,尘封,你该清醒了。”

“不!!——”尘封眼中的泪纵横了满面,拼命地在统炎施下的法阵间挣扎,统炎紧闭着眼全心施法,额上已沁出汗来。

我又看了那张悲苦欲绝的面容一眼,而后便看向女子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决断地取出了她口中的清玉珠。颊边一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淌下。

转眼之间,佳人化作一捧白灰,尘封呆呆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素白,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于身侧,空洞的眼眸间一片水光。

我起身将清玉珠放入统炎的手中,接过了他怀中安然睡着的白萝卜仙果。

统炎拭去眼角未落的泪,身躯略微摇晃着,步履飘忽,“我的法阵已维持不了多久了,我已吩咐鬼差带你出冥。尘封不会对我如何的,你快走吧。”

我点了点头,抱着白萝卜转身离去,“保重。”

身后传来一身轻微的应答。

“恩。”

我随鬼差畅通无阻地出了冥界,见了妖界那明晃晃的太阳,不由得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此时,白萝卜仙果总算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悠闲地舒了舒头上的两片青叶,“好亮啊……”

“太阳这么大,能不亮吗?”我随声附和了一句。

“太阳!”白萝卜仙果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在我的怀里左扭右扭,头上的青叶也跟着直晃,“我们逃出来了!”

“是统炎救我们出来的”,我咳嗽了一声,侧眼瞟向白萝卜仙果,“回头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白萝卜仙果“哼”了一声,把头朝一边扭去,“他不也是冥界的人吗!干嘛救我们啊!”

我听它那不悦的语气,有些好奇,“怎么,他惹你了?”

“他说我蠢!还说我长得胖!”白萝卜仙果极为气愤地说道。

我不轻不重地对着白萝卜仙果的脑袋抡了一拳,咬牙切齿道,“你觉得要不是你能祛病延年增加修为还又蠢又没用,我用得着东奔西跑地找你吗?”

白萝卜仙果用青叶捂住了头,弱弱地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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