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阎王求医
三·阎王求医

施行妖法之时所现的光亮于夜色中极为夺目,照得一片林木的黑影色彩各异,林木断裂倾塌声此起彼伏。我闻声踏着枝杈从一树跃到一树,悠然地朝争斗之处行去,心中却不免有些疑惑。

虽说妖界边境密林间的妖性子是野了些,但那也只是有些,不至于打成这般局面。

到底是出了何事,莫非,与这几日的异动有些关联?

想到此处,我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赶到了争斗之处。我藏身于浓密的树冠间,屏息朝身前不远处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妖群中心,那一个躲来躲去不知所措的白色身影。

是白萝卜!

我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头上。

我怎么忘了它是颗能给妖增加七百年道行的仙果了呢!

从如今的态势看来,此处的妖突然大打出手,定是为了争夺白萝卜这颗仙果。而白萝卜身上的仙气,还会引来更多渴求修为的小妖。

说到底,再喜于安宁,贪欲总是不可免的。

寡不可敌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边护着白萝卜一边在这片我毫不熟悉的林子中逃避追击。

我望着树下越聚越多的数百只妖,一阵焦头烂额,烦躁地抓了抓头。

对了!可以用这招!

我静下心来端坐枝头,指尖泛起黄光,凭空画出一道金色的符咒。

“风尘。”

我起身,纵身跃下枝杈,还未落地时,身躯便化散成了一抹沙尘。

顷刻间,漫天沙尘迭起,我将白萝卜仙果卷入沙尘间,以沙尘之态穿过林木,直达十里之外。

沙尘逐渐聚成我的躯体,我抱着白萝卜仙果,当机立断地封了它身上的仙气,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白萝卜仙果依旧心有余悸,两片青叶紧裹着头,吓得在我的怀里直打哆嗦。

我摸了摸它,将它搂紧了些,“别抖了,这不是没事了嘛。”

“若……若无姐姐,我还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白萝卜仙果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突……突然间就有妖用麻袋把我抓走了,后……后来我好不容易逃……逃出来,却发现身边的妖都在打架……”

“原来是这样”,我用手把白萝卜仙果托到眼前,伸手戳了戳它的身子,露出狡黠的笑,“以后还敢不敢不离我那么远了?”

白萝卜仙果又哆嗦了一下,“不……不敢了……”

“那就好”,我拔出腰间的剑,抬手将剑朝身后丢去,将一棵井口宽的老树生生刺穿,“出来吧,冥界中人。”

我转过身去,两个身影在我的剑柄边慢慢显现,我望着那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不解地走上前去,“黑白无常,来妖界做什么?”

“拜见五血莲之一”,白无常的态度还算恭顺,却似乎已找我多时,更令我增了几分疑惑,“既是红莲若无都来到此处,我黑白无常又有何不可呢。”

所谓五血莲,便是魔界军师,也就是伏盏的五位近卫,分别为白莲琉砂、青莲南复、紫莲藤蛇、黑莲苦虚,还有一个便是我,红莲若无。五血莲各有各的职分,所用术法也各不相同,平日之中极少碰面,尤其是我这个非魔之妖,被白紫两莲当作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对象。青莲南复行事诡异,不定行踪,我与他亦是极少往来。至于黑莲苦虚这个家伙,我倒是从未见过,并非是他也躲着我,而是他似乎从五百年前,便再没回过魔界。

“确实如此”,我手指轻轻一动,剑便从树身抽出收回了鞘中,“既是无事,在下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

“还请留步。”我转身欲走,却被黑无常拦了下来。

我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不满地斜眼瞟向横在我身前的黑袖,“黑无常,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无常泛白的唇微微上扬,露出了骇人的笑意,“我等并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将肩上之物留下。”

“呵”,我冷笑一声,将他的手用力按下,眼神轻蔑地斜看向他,“你一介鬼,要修为何用。”

不曾想,我刚将他的手按下,便被他反手抓住,一时之间,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尽是一片漆黑,体内似是有什么正被拖拽出去。我察觉到大事不妙,用尽余力将他一掌打开,而后便瘫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在我尚未清晰的视线中红得扎眼。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打坐调息,伤势恢复极快,完全恢复之时,依故是深夜时分。

我本以为他们不敢与魔界正面为敌,不想他们竟胆大包天,擅自使用勾魂之术。若非我及时将黑无常打开,怕是三魂七魄都要被他拖出体外,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事到如今,回魔界求援是来不及了,只好,去冥界赌一把了。

黑沉的长幕下一片阴黑朦胧,昏昏的暗光将远处城楼的黑影勾勒。森严阴冷的城墙之外,往生之花肆意绵延,从遍地人骨中傲然而生,贪婪地吸食着作恶之人的血肉。覆地的血色仿若烈火般散出晕晕火光,侵蚀了半空的昏色,黑红交织的天幕,尽显冥界之怖。阴风时作,在花海中发出窸窣的鸣声,卷起一阵殷红的血瓣腾舞,彷如血溅四方般,在阴沉的长空下掠过。

我托着红烛,伫立于往生花海边际。

冥界乃阴气聚集之地,永生永世都是不见天日,冥界之中皆为死灵,可以触及的躯体亦是死躯,不朽不老。除非是魂飞魄散、转世投胎,否则定不会消失于此世之间。冥界中鬼差,皆由神界择出,生死簿亦由司命星君定下。万物之生死,由神而定,由冥而行。

往生花的灼红,使本就黯淡的烛光显得愈发浅淡。我拔剑将其砍断,转眼间便又生长起来,与冥界截然不同地富有生机,却又只使我觉到一阵死气。

冥界阴气极重,万物皆无法在其间腾飞,若要进冥界,又只有穿过这片往生花海。早听闻往生花有剧毒,我倒要看看,它有没有我毒。

我用手指在手心轻轻一划,夜色间黑红的血缓缓滴落,将身前一朵往生变得透烂。

也不过如此。

我的血向来带毒,至于为何带毒,我自己也不知晓。只是之前我受了伤,给我医治的大夫命丧黄泉,我才知道我的血毒性极强。也因此,我自己修习了不少医术,亦看了极多古籍,受伤时一般都自行医治,以免祸害了别人。

我得意地笑了笑,倒退一步蹲下身,在沙土之上以血作符,准备在这往生花海中开出一条道来,“毒蛇。”

“且慢。”一只白靴将我的符咒踩花,术法被迫停了下来,我匆忙跳开,拔剑指向身前那个一身白的男子。

我睁大眼,恶狠狠地瞪着他,“白无常,把白萝卜还来!”

白无常脸色沉重,一张本无血色的面容比先前又苍白几分,“我奉阎王之命,带你入冥。”

我不明所以地举着剑,他后退一步,我便近前一步。

白无常无奈地皱了皱眉,将白袂一拂,一座石桥便凭空而现,我半信半疑地上了石桥,将剑收回鞘中,与他相隔许远地走着。

每行一步,身后的石桥便消隐一分,晦暗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似断了般的石桥,与身前提着褐黄纸灯的白衣男子,缓慢地向前行着,步履摇晃。

我耐不住疑惑,走近了些,“为何让我入冥?”

“冥界之外皆为被逐出的鬼差,其不得轮回,对冥界怨念极深。与其让你开出一条入冥之道引入无尽怨灵,不如引你入冥。”白无常应道,语气淡漠。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朝下望去,故作惋惜地看着那一成不变的墨色,“我就该在下边开条道,让你们冥界大乱。”

“还请收回此言”,白无常的声音冷得刺骨,身影在淡黄的幽光间透出几分落寞。

我咬了咬唇,快步上前,凑到白无常的身际问道,“黑无常……呢?”

白无常的身躯猛颤了下,步履缓了些,半侧过头去,一头长发遮掩了面容,“魂飞魄散了。”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心中总算明白白无常为何是这副模样,抢先一步将白无常拦下,“到底出了何事,白萝卜怎样了?”

白无常固执地偏过头,又用散落颊边发遮掩了面容,“仙果无事,也并未出何事。黑无常,是因你而死。”

我呆愣在原地,眸眼不住颤动,茫然而不知所措。

“黑无常在勾你魂魄之时不知为何竟被你体内的妖毒侵身,肉身烂朽,未至冥界便已魂飞魄散。”白无常语罢,强硬地闯过了我的阻拦。我的手一阵吃疼,却只是扶着手跟上前去,再不敢与他道半句言语。

魂飞,魄散。

冥界已至,身后石桥早无了踪迹,只余下遍地血色曳舞。我一言不发地跟着白无常进了阎罗殿,将一副无力的模样收回,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凌厉。

“阎君,红莲若无已带到。”白无常朝不远处的男子屈身行礼,礼罢,便退出了殿外。

眼前的男子与冥界之中的气息全然两异,一身青蓝的衣衫似是这冥界的一方蓝天,黑发齐整地束于脑后,面容依是死者所有的苍白,却因他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容而透出活物所带的生机。

神色再温柔近人,也不过是抢走别人所有之物的元凶罢了。

“还请阎君将仙果交还于我”,我抽出佩剑,狠狠丢落在地,发出一声震响,“否则,便是与我魔界为敌。”

“早听闻红莲若无医术极好,倘若你能治好我夫人的顽疾,仙果定当立刻归还。”阎君态度极为谦和,竟朝我微微屈身。

我见他如此,倒觉得我方才的举措有些失礼,双手抱拳应道,“若阎君信守诺言,在下定当尽力。”

而后,阎君吩咐鬼差领我去他夫人的殿中,只是相隔许远,我便嗅到了一股妖气。

鬼差在一座修缮一新的殿前止步,我独自一人步入殿中,看见朱红的纱帐后,在灯烛的光间隐约透出一张苍白如鬼的面容。

“你最好别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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