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

澈明的流水间游鱼戏水清晰可见，刚下过晚春梅雨的林地尚还泥泞。林中枝叶早已生得清脆繁茂，却依是泻入一地金斑。我踏过闪着金光的小水洼，穿过从枝叶间透出的浅金光柱，一路安宁祥和。

我走着走着，忽地止住了脚，冷不丁一个转身，吓得跟在我身后的白萝卜仙果一个趔趄，摔进了一个淌着泥水的浅水洼里。

我见它吓成那副浑身泥泞的狼狈样，不满地撇着嘴，“你就这么怕我？”

白萝卜仙果扭着腰从水洼里爬了出来，竖起身子抖落了几颗水珠，对着我弯了弯短胖的要，约莫是在向我点头，“我怕你吃了我。”

“我就是开个玩笑……”我交叠着手叹了口气，转身临走前又侧过头瞟了眼站在身后的白萝卜仙果一眼，“小心别走丢了，虽说这林子里可就这一条道。”

再者说，我若是想吃了你，还需留到如今吗？

我又略微扭过头，身后那颗战战兢兢地跟着我的小仙果，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它这样倒也是有趣，我又省了肩上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然，以我现如今的境况看来，这颗仙果除了吃以外，只会增加我的负担。

继我与它说过话后，不多时，它便没了踪影。

“白萝卜！——”

我运着风歩彷如悬空般在林中时隐时现，心急如焚地在偌大的林间绕了许久，却还是未见那颗仙果白胖的身影。

所谓风歩，乃名扬妖界的轻功，若非伏盏教我练过此术，否则绕这林子大半圈，我还不得累成残废。

又过许久，仍是不见白萝卜仙果的身影，我定神朝身周一看，没过脚踝的杂草覆了满地，高大的林木之上随处可见飞鸟搭筑的窝巢，却不见半只飞鸟。

这……是哪？

我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仅仅是白萝卜仙果走丢了的问题了。

更严重的是，我也走丢了。

我按捺住心中那股找棵树拦腰板折的冲动，暗无天日万念俱灰地在林间游荡，无论走到何处，都觉得与先前的风景毫无两样。

说到这颗仙果，不过是伏盏随手找了个木盒，又随手给了五血莲之一的白莲琉砂那家伙罢了。至于为何是随手，自是因为伏盏送琉砂东西，我心里不舒服。

那是数日前，我见伏盏送给琉砂一个木盒，又看琉砂那副宝贝的模样，心中便一味无名怒火上窜。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暗地里趁琉砂不在的时候溜进了她屋里。

“放我出去！”

我早已确认过屋中无人，便放心大胆地翻着箱倒着柜，却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女子之声，我一怔，僵在原地。

“我被困住了！快放我出去！”

我循声找去，却不见有什么东西，“你在何处？”

“我……我也不知道。”

声音很近。

我环顾四周，依故不见有活物。

施了法么。

我蹲下身来，也不嫌脏，伸手便在身前的地面胡乱摸了一通，总算是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件。

琉砂这家伙，藏东西藏得如此严实，还怕有人进她屋偷东西不成。

恩……似乎也有道理。

我拿着毫无形影可言的木盒，指尖散着幽幽红光，在木盒之上画毕符咒后，便将封印解了开来。毕竟看了那么多古籍，这世间的封印我早都了解透彻，区区一个寻常可见的封印，自是难不倒我。

封印一解，盒盖立时弹了开来，满目金光刺得我眼珠子生疼，半晌才看清身前那个白花花的是个什么玩意。

我看到了一根立在地上的白萝卜。

那白萝卜朝着我弯下腰，两片青叶在萝卜头前一抖一抖，过了一会，又直起腰板来，“多谢仙子相救。”

我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它，突然想去照照镜子，“你觉得我像个仙子？”

白萝卜扭了扭腰，头上的两片青叶也随着它的身子晃来晃去，“不像，像魔女。”

这萝卜说得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那你为何叫我仙子”，我有些不悦地站起身，双手搭在腰间，居高临下地望着它，“莫非你还要将这里当仙界不成。”

“这不是仙界！？那这是哪！？”白萝卜一个踉跄朝后倒去，良久没有站起身来，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你都不晓得自己在哪？”我抖了抖酸麻的腿，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木凳上，托着脸心中满是疑惑。

就算仙果是千年神物，伏盏也不至于送个活的吧，这仙果我怎么看都下不去口啊。

莫非伏盏给琉砂下了个套，存心愚弄她吧。

做得好。

我捂着嘴一阵偷笑，见那白萝卜仙果一动不动，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忙咳嗽了两声，手搭在桌上坐直了身子。

至于我为何知晓这萝卜样的果子其实是颗仙果，自是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句话说，就是我可与这魔界之中的藏书阁相比，所有的书籍，早都被我在闲暇之时纳入了脑中。

“仙山灵云之仙果，千年一熟。身似萝卜，果白如云。头生两叶，绿若翡翠……”

与《六界神物》中所述两相对比，我自然知晓这浑身尽是仙气的便是灵云仙果，只是伏盏竟送琉砂这样好的东西，若不是个活的，我定是要恨得牙痒痒。

白萝卜仙果轻松地跳上桌，而后便在我身前坐了下来，头上的两片叶子无力地垂着。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倒不由得想笑。

毕竟我实在没见过，这么弯的白萝卜。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发现我一觉醒来不在仙树上了……”白萝卜仙果头上的青叶扭捏地擦了擦头。

我轻轻地用指头摸了摸它的脑袋，“我告诉你吧，这是魔界。”

白萝卜仙果猛颤了下身子，“你……你真是魔女啊？”

“不，我是妖。”我愁容满面地看向屋外已然西斜的白日。

快到琉砂回来的时辰了，我又不好把这颗已有灵识的仙果丢下，让它继续被关在这木盒之中。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奔到屋外的草地之中刨了些泥捏成个萝卜模样，只一点，便吓得白萝卜仙果躲到了我的身后，却又好奇地探出半个头来，“它它它……怎么长得和我一样？”

听白萝卜仙果自个都这么说，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手在白萝卜的身上一抹，便取下了些仙气注入泥仙果之中。做得天衣无缝后，我才将它收回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地，重新将封印施好。

看琉砂那样宝贝这仙果，定是不舍得吃的。

苍天保佑，我可不想被她安上个妒女的名号……

我将白萝卜仙果从桌上托起，对着它露出一脸友好的笑意，“走，我带你去吃香喝辣。”

“什么叫吃香喝辣啊？”白萝卜仙果曲身借着我的手一跃便跳上了我的肩头，稳住身子后，便毫不生疏地坐了下来。

我盯着它头顶两篇摇晃的绿叶，托着脸深思熟虑一番后道，“就是……吃土喝水。”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勉强。

不过……对它似乎还挺管用？

白萝卜一听，在我肩头又蹦又跳，语气间满是欣喜，“姐姐你真好！我最爱这个了！”

我有些尴尬。

养这仙果……倒是既不费财……又不费力……

青草绵绵，悬着晶莹剔透的圆珠，方才被我诱拐的白萝卜仙果正窝在地上，吃吃土，喝喝露，自顾自地玩得不亦乐乎。我坐在草地上，时不时地帮它找到一株挂满露珠的小草，见它那副高兴得乱蹦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笑。

我勾着嘴角，打趣地问道，“我待你这么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辈子。”

白萝卜仙果停了动作，立在我的身前，“只要跟着若无姐姐有好土吃，好水喝，八辈子都成！”

我笑得愈发灿烂。

它是这般天真无邪，不谙世事险恶。

怎么说也比我强得多啊。

我在错综复杂的林子里没头没脑地转着，回想起往事，为之欣然一笑。

它刚才那模样，是真怕我吃了它吧。

这家伙，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

夕日渐沉，浓墨般的天色渐吞下如火的红云，繁星皎月拨开天幕，洒下一片轻柔的素光，我回头看向身后，淡淡地叹了口气，运功飞上枝杈间，准备就地露宿一晚。

我端坐在枝头，解下身上的布包，有滋有味地生吃起了出行前备好的谷粒。

我从不知晓自己的原形是什么，自打我丢失了从前的记忆后，我便再没化出过自己的原形。至于我吃些什么，也只是依自己的爱好抉择。从我所食之物看来，我应是只以杂食为生的飞禽。

我正嚼着谷粒望着明月出神，余光间乍然闪现一阵杂乱无章的光，林间的妖气顷刻间浓了数分。

半夜三更打群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