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梦将手里的契子推到齐修文面前。
齐修文放下握在手里的茶杯,将它拿起来看了看,猛然抬起头:“沈小姐,这是?!”
“如你所见,沈安堂一半的经营权。”沈半梦啜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
齐修文定了定神,然后笑语:“沈小姐不是不轻易信任于人么?这沈家药堂的半个经营权,已经足以买下半个卓灵城了。”
“我是说过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是,用人不疑,我只是在为自己的决定做出投资而已。”
齐修文看着静静望着窗外的沈半梦,然后将桌上的东西推了回去。
沈半梦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有微微的不解。
“既然这样,那在下也不能辜负沈小姐的好意,这份契子,沈小姐先帮在下保管,等在下正式管理矿产的时候,在与小姐交换不迟。”
“正式么,那要多久呢?”
“待父亲年老后,我自会接管。”
“说的也是呢,齐公子是齐家唯一的孩子,齐老爷子和你母亲,想必感情很好吧,不然老夫人过世后,一直未娶。”
听到这里,齐修文端起茶杯,杯里的倒影,男子温润如玉,只是那眼底,有丝丝的无奈,“家父和母亲,感情一直很好。”
齐修文说完,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在下有一事相求。”齐修文放下茶杯说道。
“齐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这几年矿上的老矿人身体都不是很好,经常咳嗽,吐出脓痰,而且全是黑色的。齐家矿上特聘的医生开了很多药都不管用。”
“沈家小姐的医术,在卓灵城是众所皆知的,所以,能不能劳烦沈小姐和我一同去矿上一趟。”
沈半梦盯着对面的齐修文许久,展颜微笑,“当然。”说完起身。
两人一同出了茶楼,沈半梦走在齐修文的后面,街上车水马龙,小贩的吆喝声响彻整个街道。她停下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的齐修文,低头微笑,“正式呢,我等不了那么久的。”
“沈小姐?”齐修文走了一会,没有听见沈半梦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沈半梦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住了脚步,边问道。
“嗯。”沈半梦应着,抬脚跟上。
两人踱着步子走到了矿上,矿山在出卓灵城不远处的山上。沈半梦和齐修文到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垂到了西边,立马就要没入水平线。
但是矿山上还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大家说笑着将矿边的煤矿用背篓一担一担的运出来。
“这是你们家的煤矿?”
“嗯,刚刚给你说的这个情况,只有煤矿才有。”齐修文说完,对着矿上的工人说道:“大家辛苦了。”
“齐公子。”
“齐公子好。”
“不辛苦。”
正在干活的工人听到这一句话,都抬起头来,大家看到齐修文都很高兴,显然,齐修文在矿工上很有人气。
“他们还要下井么?太阳已经落山了。”沈半梦看见居然还有人下到矿井里,不由得出声问道。
“哎,这位小姐是?”
“这是沈安堂的沈小姐。”齐修文笑着对问他的矿工说,“我让她来帮你们看看病,她是卓灵城最好的大夫。“
“哎呀,这可怎么使得。”矿工连连摆手,“我们身体好着呢,不就是咳几嗓子么。还要劳烦齐公子和齐老东家惦记,你们给我们这么高的工钱,我们已经够感激了,这点小病没什么大碍的。”
从古至今,劳动人民都是最善良的,一点点小恩惠都让他们紧紧的记在心里。
沈半梦对着矿工笑了笑:“不碍事的。”
“哎,小姐这么漂亮的白裙,站在这矿上像什么话,弄脏了多难洗,您站远一点,要喝水么?”另一个矿工关切的问。
沈半梦看着他们被煤灰熏的漆黑的脸,但每个脸上都挂着善良的笑意。她突然有些鼻酸,“没关系,哪件衣服穿来不会脏?再说,并不难洗。”
“你们这么晚还要下矿么?”看着几个矿工就要下矿,沈半梦不禁再次问道。
“没关系,不用担心,矿里并不照明,所以白天晚上没有区别,他们都是老矿工了,知道分寸。”似感受到了沈半梦的着急,齐修文在他身边低声解释道,语气温和,脸含笑意。
“对的,沈小姐。不用担心,老江他们不一会儿就上来。他们就是想再多背一担。”
这是矿上突然笑开了。
沈半梦好奇的抬头。
齐修文笑笑,对沈半梦解释道,“这几个,都是准备在今年内娶媳妇的。”
“哈哈哈,对呀。”另一个矿工接嘴,“这是在攒老婆本呢。”
“噗!”沈半梦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好了,李叔,你们也停停手里的活让沈小姐帮忙给你们看看吧。”
“哎,有什么好看的。”李叔笑语。
“您就算不为你担心,也得想想家里的妻儿。再说,沈小姐就在这里,你看看又何妨。”
沈半梦看着齐修文耐心劝导的神态,心里十分吃惊。
按理说,这些人只是他们家的工人,在这个时代,连下人都不如。但是,到这里来了后,他却是一直站着,不仅没有任何的怨言。现在,还放下身段说服他面前的人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沈半梦微微摇了摇头。
看着如此善良的齐修文,有些怀疑自己决定的对错。
正想着,齐修文已经将李叔带到自己面前。沈半梦看了看四周,难为的说道,“能不能劳烦你给我搬张桌椅。”
“啊?要桌椅么。”老张突然挠头微笑,煤灰扑在脸上,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但是眼睛特别明亮。“以前我们看病也没有要桌椅,所以没有给准备,抱歉啊抱歉。”
说完,对着旁边闲着的青年吼道:“黑娃,去搬桌椅来,哦,顺便给齐公子也搬一张。”
沈半梦听到这句话,内心有些不平静。中医最重要的就是望闻问切,而矿上的大夫看病,连桌椅都不用,那只能说明,看病的人并没有认真给他们看。
做做样子么?沈半梦心里冷笑。看来这齐府,并不太平啊。
“我来矿上,这还是第一次有坐的呢,还是托了你的福。”齐修文打趣道。
“啊?”沈半梦抬头就看见齐修文望着自己,满脸挪揄。“哦,呵呵,也是。”沈半梦笑着应道,低头遮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桌椅搬来。沈半梦为他们一把脉,更是心惊。脉象强劲有力,但内里且已经十分虚弱了。
“你能不能将矿上大夫给你们开的药给我看看?”
见齐修文询问的眼神,沈半梦笑笑,“我看看他开的哪些药,免得药性冲突。”
矿工将药罐搬来,沈半梦越看越心惊,这些药材根本不能治矿工们的肺病。相反,这都是些强力提高人的体能精神的药材,换句话说,这就相当于现代的兴奋剂。
虽然震惊,但沈半梦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她将草药放回药罐,抬起头来看着矿工,微笑道,“我知道了,我给你们开些药,和这一副一起吃。会好起来的。”
她说着,但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急。这药不能断,不然会打草惊蛇。但也同时下定决心,这齐家,该换人管了。
齐修文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对着面前的矿工温声安慰,不由得浮起了笑脸。
当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她是沈家小姐,为平民看病,那是沈家的传统,不能更改。
但是,这些人却是最最卑贱的矿工,就连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都觉得有些过分。但是,没想到她居然一口答应。
而现在,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她,竟恍惚觉得,她有点像那个已经过世了好久,永远那么温婉宁静的,自己的,母亲。
沈半梦突然抬头对齐修文笑笑。齐修文一愣。
“无聊了吧?快完了。”说完又继续自己的事情。
“无聊了吧?快完了。修儿乖,乖乖在那里坐好。”记得就算是家里最难的日子,母亲每个月都会为矿工们最一次好吃的,雇人给他们送去。
齐修文记得每到那一天,母亲就会忙的不得了,她一个人,要做几百个工人的饭菜,有时候忙的连饭的吃不上。
而每当自己无聊想要往外面跑的时候,母亲都会这么说。
他记得,母亲说过,这些人,将自己的命放在矿上,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儿过得好一点,这样的人,我们没有理由对他们好。
他记得,母亲还说,现在,唯一没有抛弃你父亲的人,便是那群工人,他们不懂什么阴谋什么得失,他们只是单纯的相信着你的父亲,对于这样的人,娘怎么可能不对他们好?
在那时的齐修文眼里,其实母亲比父亲更伟大,她知道很多事情,每次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注意到,然后转弯抹角的提醒自己的父亲。可以说,齐家有这样的家业,很大一部分是母亲的功劳。
其实,母亲生病那几年,父亲已经很少回家了。他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温暖如玉,巧笑嫣兮。而这些,母亲都是知道的。
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现,,气愤的告诉母亲时,母亲的表情他永远记得。她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外很久很久,然后笑出声来,她转过头,看着自己,低低的说:“修儿,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别和你爹闹。”
“为什么?”自己很气愤,捏紧了拳头吼道。
“因为,娘,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人。”母亲说这句话时,还是笑着的,但是,泪却从眼里流出,划至唇角。
之后,父亲外面的女人不了了之,但是,齐修文知道,并不是不存在的。就像现在,父亲不娶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母亲对矿上工人的恩情。
如果,如果母亲不是女人,该是个了不起的人吧。
齐修文抬头望着天空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