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和陆尧尘,最终还是未能拜成天地。
因为我的新郎,倒在了他的婚礼上。没人知道,看到陆尧尘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时,我有多么害怕。扇子掉在地上,我不住的颤抖,甚至不敢去看地上的人,我好怕,这一眼,就是永诀了。
“别怕,没事的,”萧涵把我搂在怀里安慰道,“没关系的,曼荼罗的医术很高超的,他一定可以治好陆公子的。”
陆尧尘突然昏迷不醒,婚礼即刻陷入一片混乱,是萧涵和义父义母帮我打点好了一切。然后,曼荼罗提出了他会医术,可以替陆尧尘看看。山庄里的大夫看不出什么,我们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陆公子的脉象并无异常,只是他的确有内伤的迹象。依我看来,陆公子应该是中了巫蛊之术。”
“那你可有办法?”萧涵问。
“有。但要看萧小姐的了。”曼荼罗神色莫测。
“我?你要我做什么?你快说,快点告诉我啊!”我拽住了曼荼罗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曾听闻,中此等巫蛊之术,唯有一法可解。”
“那你快说啊!”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心上人之血。”
“可以,我的血,要多少?采桑,快去取刀碗来――”
“是心头之血。”
我愣住了。
“你胡说些什么?心头血,你是想要了阿素的命是不是?”倒是萧涵急了,先是骂了曼荼罗一通,又扭过头来握住我的手,“阿素,你别信他的,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那若是没有呢?”我反问她。
“就是没有你也不能这样做,若是你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了陆尧尘,等他醒了你却没了,这不是叫他生不如死吗?阿素,你听我的,再等等,陆尧尘还没到这时候,说不定,说不定他明天就醒了呢?”
那他要是一直不醒呢?
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礼服上的鸳鸯戏水蝴蝶穿花的图样,思绪忽然就飘回到了一个月前。
“这是嫁衣?哪来的?”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礼服,当真是比我还未完成的那件嫁衣要好看千万倍。
“你说呢?阿素成亲时所穿的礼服我怎么假手于人?”陆尧尘笑得格外温柔,隐含着小小的得意。
“你你你,你绣的?怎么可能?该不会是在诓我吧?”想象着那人趁夜在昏黄的烛光下用拿惯了刀剑的手捏着针绣花的情景,我既想笑,又想哭。
千头万绪在心头闪过,最后我抬起头来对萧涵宽慰地一笑,“没事,我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傻呢!他不是还没死呢,我怎么会急着去殉情?”
但是,若他死了,我必会陪他共赴黄泉。
不是不愿以命换命,只是,我知道,我与他,是相伴相生的丝萝,没有谁,可以独活。如果不能同生,那我们只能选择共死。
三日后。
义母拍了拍我的手,叹了口气,“阿素,义母知道你担心阿尘。可你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听娘的,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夫人小姐,少主醒了。”话音刚落,采蘋便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少主他醒过来了。”
我心里一松,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窝在陆尧尘的怀抱里,我老脸一红,刚想偷偷爬出来,就又被陆尧尘按了回去,“再睡会儿。”
没想到他居然醒了,我更加臊得慌,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阿素怎么总是这样说,”陆尧尘的神色忽转为阴冷,看得我心惊肉跳,“如今我们已是夫妻,同床共枕乃为常事,你应当早日习惯为好。”
“哇――”我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他怀里痛哭了起来,“你个混蛋,你差点吓死我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是混蛋,让阿素罚我好不好?”
“哼哼,”我抽泣着,“我要罚你给我一个月洗脚。”
“行啊,别说一个月了,给我家阿素洗一辈子我也愿意。”
……
本以为陆尧尘这一回九死一生后,一切都已经结束。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第一个发现陆尧尘双目失明的人是我。
那日清晨,我本来只是想与他开个小玩笑的,便在他的衣服上用胭脂画了只王八。这样的恶作剧自然捉弄不到他,我也只是图了个爽快。却不料,他就像没看到似的,把那件衣服穿在了身上。
我目瞪口呆,连忙把正要出门的他拉了回来。这要是出去了,丢的可不止他一个人的脸面。
“你今日居然这么配合我,画了王八的衣服也敢往外穿,真是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这有什么?”陆尧尘笑着任我给他换下外套,“我是觉得黑色的也不明显。”
我正在给他系衣带的手猛地一抖。
“阿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是你怎么了?陆尧尘,我是拿胭脂画的王八。”
一室寂静。
半响,陆尧尘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你发现了?没什么,只是看不见了而已?”
“看不见了而已?”我拔高了声调,“失明只是而已,那陆尧尘你告诉我,什么对你来说才是大事?”
“你。阿素,你该不会因为我瞎了就嫌弃我吧?这样我会很难过的……”
“你个混蛋!”我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红罗帐落,掩尽旖旎。
从那天开始,不幸接二连三降临在陆尧尘身上,又或者说,我们身上。
三日后,他失去了嗅觉。
五日后,他失去了听觉。
七日后,他失去了味觉以及说话的能力。
十日后,陆尧尘再也不再是那个快意恩仇挥斥方遒的少年了,他只能犹同困兽般躺在床上,彻彻底底地与世隔绝,再也无法接触三千微尘。
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曼荼罗。
“看来萧小姐是想好了。”我们是瞒着所有人会面的。几日未见,曼荼罗的气息变得愈加诡异。
“心头血真的可以治好他吗?”我双手成拳,落在身侧。
“当然。你大可以放心,若我骗了你,笑儿第一个不会放过我。”说起萧涵,他的眸子里难得露出了柔情。
“真的只能用心头血吗?”我犹豫着,不知道对陆尧尘来说,到底是失去爱人更难过,还是如同废人被囿于方寸之地更难过。要是,要是有两全之策就好了。
“嗯。”
我彻底瘫软在地,“那么,用了心头血,他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是的。”
其实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陆尧尘如今的模样让我心如刀割,可我们都还活着,若我用了曼荼罗的法子,就只能留他一人孤零零的在世上了。无论怎样,我都很心疼,撕心裂肺的疼。
夜里,回到山庄时,我才发现陆尧尘还没安置。我褪下彼此之间的衣物,抱住了他,让他感受我的体温,这也是我们之间能进行的唯一交流了。
“阿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若是你死了,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陪着你下地狱。可如今你这样半死不活,生不如死,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若依了曼荼罗的法子,你定不会谢我,还会怪罪我,恨死我。”
“可你如今这副模样,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就像是被人在心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来。”
“抱歉,阿尘,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即使你听不见。”
“你要是听见了,一定会生我的气吧!”
“阿尘,我该怎么办?”
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明明还未到末路,我却已绝望如斯。
一日又一日,我还是未能做出抉择。
曼荼罗再次来找我。我告诉他,“我的选择是不,如果我死了,就再也不能与他在一起了;就再也不能与他拥抱了;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只有同生共死,才能算在一起,所以我的选择是不。”
然而这只是这时我给他的答案,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会亲手刺穿自己的心脏,将我的心头血灌进陆尧尘的嘴里,让他一个人在世上瑀瑀独行。又或者,我就这样一直守着他,夜夜相拥,彼此取暖,同他纠缠到死。
曼荼罗却突然开口,“其实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我有一友人名曰扶桑,他精通巫蛊之术,或许有办法治好陆公子。”
“他在哪儿?”
“我在这里,阿素。”有人自帘后款步走出。
也是一身白衣,只是白衣穿在曼荼罗身上给人的感觉是清俊,穿在这人身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冰冷。
“你认识我?”我谨慎地打量着这人。
“阿素,你该回来了。”那人却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没来得及发火,便感觉到胸口撕裂的疼痛。
我茫然的低头看着插入我心脏的那只手,还来不及开口,就失去了意识。
“回来吧,阿素。”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看到的是,屋内的陆尧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切都在消散,融化在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