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萧素音,“安得西归云,因之传素音”的素音。
我出身江南望族萧氏。说是望族,现在也只是个破落户。若干年前,一场灭门之祸波及萧氏,徒留我一个女童,被父母托付给了世交陆家照看。如今十来年过去,我已是十七岁的少女,也有了闺中女儿怨。
我的惆怅并非是别的,正是有关我的义兄兼未婚夫婿陆家少主陆尧尘的。
自我十五及笄起,我的义父义母便恨不得将义兄塞上我的床,最为关键的是,我那个义兄还非常乐意。这与我看过的话本一点都不一样,“按理说,应该是陆尧尘有了心上人,却因为我这个未婚妻的缘故被父母百般阻挠,但二人情比金坚,最终排除千难万阻成功干掉了我,有情人终成眷属……”
“得了吧,”萧涵给了我一个白眼,“你就可劲儿作吧,等哪天陆尧尘真的不要你了,可别来找我哭。”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好姐妹萧涵,虽也姓萧,却与我这个萧没多大关系。她家是书香世家,她更是有着所谓江南第一美女兼才女的美称。今日她穿着一身浅绿色半臂齐胸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配一只古朴大气的羊脂玉簪,无处不显知书识礼,蕙质兰心。
“我,我也不是,”我环视四周,看见没人,才附在她耳畔道,“我也不是不喜欢陆尧尘,就是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
“我看明明是便宜了你,”萧涵又再度给了我个白眼,“人陆尧尘,陆家独子,苦梅山庄少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不知被多少名门闺秀惦记着,你呢?你算个啥?”
“嘿!你个臭妮子居然敢小瞧我,”我与她打闹起来,“我那是处事低调,不然这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头轮得到你?”
“别闹了,别闹了,我今儿这可是新做的裙子,”萧涵推开我,“你不想便宜他也简单啊,给他设置几个关卡,让他过五关斩六将了才能抱得美人归不就行了?”
“哟,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这么快就有主意了,行,就凭你这点子,妹妹不得请你去吃个茶,”我揽起萧涵的肩就往外走,“走吧走吧,请你去一品茗吃茶,听采薇说一品茗近日来了个极俊的乐师……陆尧尘!你怎么过来了?”
眼前的男子长发加冠,鬓如刀裁,鼻若悬胆,眸沉寒星,黝黑的肤色配上一身玄襟粗布短打,正显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只是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又平添了几分狡诈。“嗯,一品茗新到的乐师……”
“这个,这个,”我默默松了手,心里犯怵,“这不是萧涵想去见见世面,所以才让我带她去看看,你说是不是啊萧涵?”
“是――你说的都是。”萧涵挨了我暗中一掐,自然没什么好气。
陆尧尘闻言笑得更加灿烂,只见他自怀中取出一方绣的乱七八糟的绣帕,一看便知出自“阿素,不是我不让你出去,只是,娘对你交上去的课业很不满意,命令你即刻重绣。”
“不是吧,这,这已经是我绣的最好的一次了啊。”我苦着脸。
“是啊,起码像两只鸟了呢!”萧涵提溜着我的课业捂嘴偷笑。
“去去去,”我拼命地摇晃着陆尧尘的右臂,“陆尧尘,不不,阿尘,尘哥哥,求求你了,就放我出去吧,就这一次,就一次……”
“好。”没想到陆尧尘居然会答应,难不成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我呢,有一个条件。”
果然,还是那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我撇撇嘴,“你说。”
“尘哥哥的要求很简单,我呢,只想听阿素叫一声夫君。”陆尧尘笑得人畜无害。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害臊?”我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大脑,烧的我脸颊发烫。
“嗯?看来阿素是更愿意留在家里完成课业……”
“夫君!”我居然真的叫出来了,还是在萧涵面前,简直,简直没脸见人了!陆尧尘你个大混蛋。听着萧涵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别生气了,”陆尧尘替我披上采桑不知何时取出的披风,“早去早归。”
我,我红着脸拉着萧涵匆匆遁走。
一品茗距离苦梅山庄只不过三五条街的路程。马车停下时我脸上余温都尚未褪去。都怪陆尧尘,害我被萧涵笑了一路。
“两位小姐,三楼雅间已经备好了。”采桑快步走来扶我。
“让他们按老规矩准备。”
“唯。”
一品茗是这城里有名的茶楼,其以古朴大方,精致雅趣而著称,其中不仅可品茶,还可吟诗作对, 赏乐观舞,因而吸引了大批骚人墨客,才子佳人。说来不是凭着陆家,我委实无法在这里长期包下一个雅间。
“采薇,快来指给我看,你说的那个乐师在哪儿呢?”一坐定,我便按耐不住自己的爱美之心,暗搓搓准备着一睹芳泽。
“小姐,那位白衣乐师并不会在大堂表演的,据说只受雅间的邀约。小姐您可要传他前来?”采薇不紧不慢地答道。
我对萧涵使了个眼色:要不要叫他来?
萧涵翻着白眼颔首,表示当然要。可我却又陷入了纠结,对着手指,“这样不太好吧,我好歹也快要嫁为人妇了。”
“呵,那你应该待在家里绣你的嫁衣而不是出来闲逛。”萧涵只差拿鼻孔对着我。说实话,她这模样真是让人不忍直视,我也不知那些无知书生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谦逊有礼的!
“小姐,曼荼罗乐师来了。”采桑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几名托着托盘的堂倌,以及一名抱着琴的白衣男子。只见那几名堂倌动作迅速,麻利地摆好了一桌点心,就又陆续退了下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剩下我们主仆几人与那白衣乐师大眼瞪小眼,我表示自己并没有搞清楚这个状况,“敢问这位曼,曼……”
“曼荼罗。”萧涵一边附在我耳边小声提醒,一边颇为奇怪地看着眼珠子几乎要黏在她身上的白衣乐师。
“曼荼罗乐师有何贵干?我们雅间似乎并未请您前来?”而且你这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紧盯着我的手帕交,似乎不太好吧?
那乐师微微一笑,不得不说他的皮囊还是极好的,这一笑足以让百花失色,只是,这么俊的人怎么就是个色胚呢?
“曼荼罗的琴,只为有缘人响起。”曼荼罗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撤回了他灼灼的视线。
这意思是说你觉得你与我们有缘所以来献乐,这算强买强卖吗?我还来不及开口,泠泠弦语便自他指间泄出,只这一小段,便足以看出此人琴技高超,我和萧涵对视一眼,决定先听他弹完再说。
曼荼罗弹的不是别的,正是我听惯了的一只曲子――《凤求凰》。是的,便是陆尧尘骗了我许久的那只家传曲,天知道当萧涵告诉我这是司马相如所作曲时我多想咬死他。
只是今日曼荼罗弹的让我听着十分别扭。当然不是他弹的不好,肯定比陆尧尘好多了。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时冲着谁去的,我只觉得自己万分多余,看来人家根本就是觉得与萧涵有缘。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还真能见识到话本里常常描述的一见钟情的场景。
就在这时,琴音陡转,突兀地从鸾凤和鸣变成了一段极怪的曲调,我想打断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遭了,这人有问题,莫不是来寻仇的?我心里着急,那越发凄厉尖锐的曲调听得我头昏脑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炸开来了。
嘭――
就在这时,有人破窗而入,不是别人,正是来英雄救美的陆尧尘。我发誓,这一刻,我是真真正正被他感动到了。
陆尧尘却是看都没看我一眼,举剑就向着曼荼罗攻了上去,声音冷酷到极致:“自以为是的蠢货。”
曼荼罗的身手看来也不差,只见他立即扔出膝上的琴挡住了当头一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一旁萧涵的喉咙,绽开了春风般的笑容,“三思啊,陆公子,这可是萧小姐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也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可以动弹了,立刻跑到陆尧尘身旁,“你千万要冷静加小心,别伤到了萧涵。”
这时,戏剧性的变化再次发生,只见萧涵
不顾危险转头看向身后的曼荼罗,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曼陀罗华,你真的,还要杀我第二次吗?”
什么鬼?曼陀罗华又是谁?还有什么第二次?难不成萧涵和这个人还真有段恩怨情仇?
曼荼罗果然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就是这一瞬间,萧涵已经徒手刺进了他的心脏――
我被这变故骇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萧涵吗?只见萧涵笑意盈盈地抽出手来,鲜血喷涌而出。
曼荼罗颓然倒地,不过片刻便化成了飞灰渐渐消散――好,好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眩晕感再度向我袭来,我还来不及反抗,就又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