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幽兰露
第十七章:幽兰露

“你难道不知道,秦艽的人偶,足以以假乱真吗?”

“可是,我并不认为,秦艽能有这样的胆子。”曼陀罗华脸上的惊诧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往日从容的风度。

“秦艽没有,那扶桑呢?”我饮下了一口茶,敲定了这个主意。

“罂粟,你总说扶桑变了,难道你自己,就没变吗?”曼陀罗华注视我良久,幽幽一叹,“曾经的你,哪怕是扶桑做的恶,你也会为他推脱,如今的你,却要把无妄之灾推到他身上。”

“那我又能怎样?乖乖待在这里,等他再次给我灌下凤凰泪吗?”没想到曼陀罗华竟开始指责起我来,我冷笑道。

“罂粟,你好自为之。”曼陀罗华看着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恶狠狠推翻了茶案……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正在变得不像自己了?可我又能如何呢?我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怎么可能会一直善待一个,一个那样的人!我和扶桑,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若当年没有我父亲,他不会和朱槿宫主反目成仇;若他没有谋害我父亲,我不会陷入仇恨之中无法自拔;若我没有想着复仇,就不会被关押进蜃镜;若他没有把我打入蜃镜,就不会因此陷入魔障……一切的果,都不过是当年种下的因,我们之间的因果交缠,早就理不清了。

更何况,这之间,还插入了一个神秘莫测的陆尧尘。他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斩断了我对扶桑最后的情丝。无论扶桑如何弥补,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我们蹉跎的那些年华,只不过铸成了一场过错。

夜幕沉沉,像是一只潜伏在黎明之前的怪物,随时等待着扑上来,在所有人身上狠狠撕咬一口。

第二场暴乱如约而至。

这次动乱甚至比上一次更为规模宏大。无论是扶桑低贱的身世,还是用人偶假冒大祭司的恶行,都足以点燃民众的怒火,不只宫外在躁动,宫内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扶桑自身后抱住我,指着下面沸反盈天的人群,“怎么样?阿素满意吗?”

“扶桑,你放过我吧!只要你放我离开,我向你保证,我会平息一切动乱。”我终究是心软了。

“呵呵,”扶桑笑了,他亲吻着我的后颈,“不,阿素,你保证不了,那个女人就是条疯狗,你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那些愚民攻进来又如何?区区蝼蚁,居然妄想抗衡野兽!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建城三百一十八年,民再动乱,皆覆没。

――《扶桑纪》

我以为的滔天之祸,就那样被扶桑轻而易举的掐灭了。

我冷眼看着防卫严密的像铁桶一样的挽月宫,绝望如斯。

“罂粟,跟我走。”

有人自窗户跳了进来,是曼陀罗华。

我越发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曾看透这个男人,“既已归顺扶桑,又来救我做何?”

“不,罂粟你说错了,”曼陀罗华拽着我从窗口逃走,“我从来都没有归顺谁的说法。”

“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保护你和他。”

“所以,我既不会背弃你,亦不会背叛他。”

“罂粟,你离开这里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不要再回来了。”

站在暗巷里,我还有些恍然,就这样,逃出来了?

后来,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早点知道这次出逃所付出的代价,我还会不会这样自私?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只是我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们勾心斗角,却未曾想过那只蝉,是否会反抗。

曼珠沙华,本是这场计划中的一颗无关重要的棋子,却做了事后的黄雀。

“你们当真以为,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第一右使,就一点长进都没有?”曼珠沙华长裙摇曳,红唇欲滴。

“罂粟,你知道吗?我不恨扶桑,不恨曼陀罗华,我只恨你,我只恨明明一切都是你的错,为何承担的永远都是我们这些人?”

“就像当年一样,明明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策划的,被赶尽杀绝的却是我们!凭什么?”

“就凭扶桑心悦你吗?扶桑又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命运?扶桑,哈哈,你也发现了吧,扶桑把我变成了一个娼妇,我却让他成了一个疯子,哈哈哈哈,你说我们是谁输了?”

我怜悯地看着眼前近乎疯魔的人,“曼珠沙华,你魔障了。”

“为了第一右使之位与我合作,背弃夕雾的是你,我虽然引诱了你,你就没一点错吗?”

“更何况,那以后,你为了权势爬上了扶桑的床,为了活命杀死了天竹子,为了地位抛弃斗雪时,我可还是被关在蜃镜里!”

“难道你无情无义,也是我逼的吗?”

“我无情无义,呵呵,你说的对,我是无情无义,我要情义做什么?我只要有地位就够了,扶桑能够这样对待我,不就是因为他是宫主吗?只要我成为宫主,谁都不能再伤害我一下了!”

“都是你,你为何要回来?如果不是你回来了,我们就不会被赶尽杀绝,明明我已经忍受折磨这么多年了,只要扶桑死了,那个位子就是我的了,如果不是你,宫主之位就会是我的了!”

“你真可怜。你不会真的以为,扶桑会让你死在他后面?”

啪――曼珠沙华一巴掌甩到我脸上,神情可怖,“闭嘴――”

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又再度变得狂热起来,“没关系,他不想给我也没关系,现在你在我手里,他不想给也得给,哈哈哈哈,扶桑,你没有想到吧,你心爱的人,会落在我手里……”

“那你呢?你还记得你心爱的人吗?你还记得,天竹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曼珠沙华沉默了下来,眼神迷离,陷入了回忆。

曼珠沙华和天竹子,相识于她最狼狈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自负美貌,妄图去勾引扶桑,却被扶桑扔给了一群低贱的花奴,那一夜,她经历了此生最为恐怖的噩梦。

后来,她被丢到了朱成碧落门口!就在那里赤身裸体,遍体鳞伤,动弹不得。直至,天竹子的到来。天竹子本是青衣台的青衣,因为记着夕雾的情趁夜来祭奠她,就在离开时,撞见了再狼狈不过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是骄傲的,所以她才不肯喊人出来,只想等自己恢复力气。看到天竹子时,她已经在脑海里构划好了这人的十几种死法。天竹子是个烂好人,他看到她,不仅没有大呼小叫,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讲她扶了进去。

也许是这件外袍太温暖,暖了她本来冰冷的心,那一夜,她没有动手。

后来她辗转几日,还是决定杀人灭口,便召见了天竹子。岂料天竹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谁要谢你了?曼珠沙华几乎被他气笑了,她分明是要杀他的。

可天竹子把她扭曲的表情理解成了别的,安慰她道:“不要担心,我不会乱说的,你也不要难过,没什么过不去的。”

曼珠沙华:“……”

喜欢,似乎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也不知道为何,她最终没有动手杀了他,还与他滚到了床上。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渐渐的,天竹子就成了朱成碧落的常客。

和天竹子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他会为她唱歌,会替她梳头,会温柔的安慰她,这些,都是从前她未曾体验过的。她不再去想第一右使的位子,也不再去肖想权利,似乎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只是扶桑终究不肯放过她。

然而扶桑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给了她第一右使的实权,和一帮花侍。

那时的她,还没明白自己对天竹子的感情,手握大权后,她以为,自己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宠儿,与那些花侍没什么不同。所以,她背着天竹子与一个花侍滚在了一起。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天竹子撞到了她与两个花侍调情的那一幕。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记得他当时的那个表情,震惊,痛苦,怨恨,不敢置信……

天竹子捅死了一个同她交欢的花侍。这本来,只是小事,她是想保住他的。可当扶桑插手这件事时,它就不是小事了。

杀人偿命,天竹子被判处了凌迟。

她去见他最后一面。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她想替他整理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却被他避开,“别碰我!”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不清是羞是愤,她转身离开了。自此,直到他受刑,她甚至都未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她是不敢,她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会做出违反宫规的事,受到自己承担不起的惩罚。

她那时还年轻,不知伤心为何物,惆怅了几日就又过回了荒淫无度的日子。直到穗儿的出现,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原本,她是想打了她的,结果按时间一推测,是天竹子的孩子。

她忽然,就舍不得了。

不知不觉,她又想起了他为她唱的那首歌: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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