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又开始问我:“不开心”这是他这段时间常问的问题。我向来是不予理会的,毕竟他也不曾拿我怎么样。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素来都是我的拿手好戏。
但是今日,不知怎的,我回答了他,“是的,我不开心。”或许是因为他澄澈的目光让我动容,又或许是终日的烦闷驱使着我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为何?”大祭司歪着头,不解地看着我,天真可爱的模样。
“因为让我开心的人丢了。”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大祭司的头,等反应过来就较忙收了回去,实在是大祭司这一副天真烂漫,憨态可掬的模样太诱人,怪不得我手欠。
“找。”大祭司僵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似乎有些疑惑我为何突然摸了自己的头。
“我会去找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找不找得回来。
“帮。”依旧言简意赅。独处之下,我发现,大祭司似乎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反而单纯如稚子,甚至并不怎么会说话。然而这一个帮字,却让我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即使大祭司如今的表现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出神入化,他也依旧是让众人仰望的存在,也许,也许他能帮上我呢!
我按耐住心底的激动,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那大祭司要如何的帮罂粟呢?”
“名字。”
“陆尧尘!”我脱口而出。
“我的。”
这是,让我叫他名字?我犹豫了一下,开口唤他,“明,明月奴?”
“阿尘。”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带动了桌子,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您,您能在说一遍吗?”即使只是一个相似的名字,也足以让我失态,“哪个尘?”
“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的尘。”
我叫陆尧尘,死为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朽的尧,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的尘。
我捂着嘴,把所有泪吞回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打量这个人,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出一点熟悉的模样,可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出,只有愈发模糊的轮廓。
“你哭了,为什么?”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他在问。
“告诉我,”我死死的抓住大祭司的右臂,丝毫不顾忌他尊贵的身份,也不担心是否会弄疼他,“是谁为你取的这个名字?”
男孩挣了一下,可就是那么轻轻一下,却让他的右臂直接与身体脱离开来。
我立刻放开了手,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并没有想象中血流成河的场面,男孩没有理我,只是皱了皱眉头,伸出左手捡起自己的手臂,就那样接了回去,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面前这人,并不是大祭司,不,它甚至不是人,而只是一个做的惟妙惟肖的人偶。
这样的人偶对我来说并不少见,第三左使秦艽习牵丝之术,手下人偶无数,极为寻常。之前,我也发现今日的大祭司有些不对劲,比如说他的动作没有往日那么灵敏,又比如说他一直保持原状的表情,只是,我没有料想到,居然有人敢用人偶冒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难道,是扶桑?不,不会是扶桑,若是他,他又如何能把真正的大祭司藏起来?又或者,大祭司一直都没回来?不,不会的,前几日与我相处的大祭司,明显是真正的大祭司,只有今日,才是假的。难道,是大祭司?
“别怕,没事。”那人偶见我久久不语,笨拙地开口安慰我。
我有些感叹,没想到这个人偶竟如真人一样,还会安慰人。我勉强冷静下来,柔声对他说:“阿尘,你能告诉我大祭司在哪儿吗?”
“休息。”
“他在休息呀,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不准。”
“他不准,没关系的,我们偷偷去,他在休息,不会发现我们的。可以吗?”
“好吧。”人偶“阿尘”点了点头,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
那只手,冰冷湿滑粘腻,就这样的肌肤相亲,更能发现人偶与真人的不同。我忍住心底的不适,跟在了他的身后。
原来大祭司休息的地方,便是我当年曾误闯进去的大殿。
推门进去,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血池滚滚,水雾迷蒙,在那巨大的冰棺里,与人偶一模一样的人,依旧在沉睡。并没有被我们的到来惊醒。
“他一直都在沉睡吗?”
“半月。”
已经沉睡了半个月吗?我抚着冰棺,低头问“阿尘”,“他怎么了?”
“受伤。”
原来是受伤了吗?“伤的很重,所以才让你代替他?”
“动乱。”
原来是不想引起动乱。看来,大祭司应该是早已受伤,所以才一直未出现,只是这消息被扶桑透露出去,引起民乱,惊动了大祭司,所以他才再次出现,只是终究体力不支不得再次沉睡,但未免再次引起动乱,就制作出了人偶代替自己。
“阿尘,你的名字,是大祭司取的吗?”
“不知。”
不知道?难道不是大祭司?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我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拉起“阿尘”的手,“我看完了,走吧。”
从揽月楼出来后,我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有人再次推开了我的房门,那是一张坚毅却又略显稚嫩的脸。
“大人,繁缕御器之术已修炼至七成,特为请灵一事来寻大人。”
我有些犹豫,本来,我是想去蜃镜寻陆尧尘,才想出让繁缕代替自己的主意,可如今,知道了陆尧尘有可能还在月神之都,我不确定这个计划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大人后悔了?”繁缕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我,眸色深沉,竟叫我看出了敌意。
我被这话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感受着繁缕锋锐犀利而又无处不在的目光,烦躁地甩了自己的簪子出去,“拿去吧,自己拿着这个去惊雨轩。”
繁缕伸手接住,最后朝我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谢大人。”
虽然说是不愿搭理繁缕,可是到了次日,我还是偷偷去了惊雨轩。
繁缕请到的是攻击性极强的冰灵。钩吻与她做了商量,决定铸一把剑。
诸器之中,杜蘅曾经最擅长的就是铸剑。他曾为同样修习御器之术的凌霄铸出宝剑掩日。“掩日一出,星月无光”,这是世人对这把剑的赞颂。
作为杜蘅最出色的月侍,钩吻自然也完美的继承了他的锻造之术。只是,这终究是他第一次请灵铸剑,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繁缕这一身,也就这唯一一次机会,耽误不得。
说白了,尽管繁缕怨我恨我,对我不敬,一心想着取我而代之,我也还是心软,仍旧为她操心。
我唯一会狠心的时候,也不过是与那人相关的时候。
好在钩吻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信任,他花了三日,为繁缕铸出了一柄软剑,取名绕指柔:百炼钢为绕指柔。
繁缕拿到剑时,也总算是像了回她那个年级的小姑娘,无比振奋。
我放下心来。便偷偷又回了舜华殿。
刚回殿,忍冬便上前对我说:“大人,幽兰斋传来消息,茵陈,醒了。”
我飞身奔了出去。
幽兰斋,木樨早早地便在等我,“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放心把人交给我。”毕竟,我曾陷害过你。
“茵,茵陈,”我上气不接下气,“茵陈怎么样了?”
“醒了,但是活不了多久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顺便去问问你想问的事。”
几个花奴引着我穿过回廊,回廊两侧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我却掩住了口鼻,生怕自己吸入了什么毒气。
茵陈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药香和腐烂的气息,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让人无法呼吸。我看着茵陈,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双目混浊,苍老的如同七八十的老翁。我一时竟想不起他曾经令人惊艳的模样了。
虽然是我把他送来,也早已做好了他会丧命的准备,可如今看他油尽灯枯的模样,我还是很难受,是那种被当胸打了一拳,想吐却吐不出来的难受。
“大人,”茵陈艰难的抬起手,“您来了啊。”
“是,本使,我来了,茵陈,我知我对你不起,我……我很抱歉。”
“其实,我本应该谢谢大人的,咳咳,像我这样不洁的人,本来应,咳咳,应该被坑杀的。如果不是您,我早该,早该死了,谢谢您,让我活到今日,还唤醒了我,让我不至于稀里糊涂的死去。大人,您是个好人,我,我一直都知道,虽然您没有宠幸过我们,可您却从来没有轻贱过我们,能遇到您,是我,咳咳,的幸运,茵陈很感激您。”
“不,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能清醒过来,谢谢你的宽恕,“茵陈,你能告诉我,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那一日啊……”茵陈看着虚空,似乎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