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最终还是接受了摄魂。我再见他,已经是一旬后,在新任第四左使的即位庆典上。
新任第四左使,是白苏从前的月侍之一――辛夷。月侍是月巫使的继承者,每一位月巫使到了一定年龄,就会亲自培养几个月侍,待到自己去世时,由大祭司和宫主选出其中最强者即位,至于剩余的自然是做了前任月巫使的陪葬。
大祭司至今还未找到,按理说,应该等到大祭司回来或天降新任大祭司,才能确定新的第四左使,但扶桑却是急急忙忙就把人定了下来,颇为不妥,明面上没人敢置喙,私下里却不知众人如何议论。没有大祭司,是以这庆典自然也办得简陋,草草散场。
我在回去的路上拦住了杜蘅。他之前瘦的不像样子,如今恢复了一点原来模样,没了前几日心如死灰的样子,只是看着还是单薄。他浅浅勾起唇角,一如既往的温润:“第三右使可有事?”
我看着他面上确实没一点阴霾,放下心来,“无事。打个招呼。”
“那,杜蘅就先离开了。”
我颔首,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叹了口气,与身后的梣药聊了起来,“白苏与杜蘅素来恩爱,我还真没预料到,他们二人会落得这么个结局。”一个死了,一个忘了。
“第六右使这样也好。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从来,都是活着的人痛苦,记得的人难过。”梣药的语气忽然黯淡了下来。
“呵,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说的跟你经历过似的。”我本是一时伤感,听他一说,反而觉得好笑。
“谁说我没有呢?”身后的人低语,我却没有听到。
“大人,”一回到殿内,刚刚坐下来,忍冬便迎了上来,俯首在我耳边低语,“已经查到,那段时间,第一左使,第三左使……唉唉,梣药你要干嘛?”
梣药虎着脸,把忍冬提到一旁,“站在这里说。”
“啊?”忍冬有些傻眼。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呃……忍、忍冬你别理他,继续继续。”
“是。”忍冬缩着头跳离梣药身边,“雪罗本是给诸位大人制作中衣所用,也有大人讨去自己做个手帕之类的,那段时间里,朱成碧落,扶春阁,幽兰斋,寒光殿,惊雨轩都曾向惜香殿讨要过雪罗。”
“看来是没办法从雪罗这方面入手了。”
“未必,”梣药似乎另有见解,“大人手中的真品,是锦绣园的几十位绣娘花了半月制成的。赝品虽然粗糙,但也算真假难辨,从您的白无垢丢失到那日陷害事件只有十几日,要么是那人没有真品就提前仿制好了,要么是那人手下有大批精通刺绣的花侍花奴。”
“若是没有实物,他必定有请过锦绣园参与制作白无垢的绣娘才能仿制的如此相像,忍冬,说。”
“禀告大人,广寒殿花奴花侍皆为男子,都不善于女红,所以朱成碧落,扶春阁,幽兰斋都请过绣娘,但都是丁等绣娘,不会参与到白无垢的制作中。”
“对真品恋恋不舍,觊觎已久的只能是广寒殿的月巫使,然而手下有大批女红高手的,只有清虚殿的月巫使。”
“所以陷害我之人与盗窃之人是两个人,但相互之间有联系或者说合作,盗窃之人暂不可考。那我又该如何去查证哪个殿里的花奴花侍最近做过衣服?”我似笑非笑。
“这个简单,各宫花奴花侍还是有交往的,大人只需派下人去暗中打探。”
“可是我殿中只有那么几个花侍,都派出去了,谁来伺候我?”我双手一摊,开始拆梣药的台。
“有我伺候大人还不够吗?”看着梣药哀怨的眼神,我打了个寒颤,只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吧好吧,忍冬,你先去把后面那群放出来。”
“是,大人。”忍冬迈着小碎步退下了,还顺手关上了殿门。
“大人刚才很开心?”梣药眸光沉沉,舔了舔唇,笑得有些危险,却又出奇的魅惑。我脑袋一热,扑了过去,“看你吃瘪我当然开心!”
梣药稳稳的接住了我,手臂温暖而有力,炙热的气息在我耳边萦绕:“既然大人欢喜,那梣药便委屈自己吧!”我撇撇嘴,狠狠掐了掐他的手臂。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笃笃――敲门声响起,“大人,所有花侍都已带到。”是忍冬的声音。我一把推开了梣药,梣药面不改色,为我理了理衣服,“宣他们进来吧。”
曼珠沙华那日一共给我送来了包括梣药忍冬在内的七个花侍,哦,是八个,还有一位爬床少年,估计已经被打死了。舜华殿的花奴人选没人过问,我图个清净,我也没去含英殿要,所以忍冬便只带了五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少年,不得不说,曼珠沙华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五人中,温润如杜蘅者有之,清冷如扶桑着有之,空灵如凌霄者有之,玲珑如折花者亦有之,另外一个,咳咳,还是算了。看着我摇头晃脑评头论足模样,低头在我耳边低语,“大人莫不要为美色所迷,耽误了正事,嗯?”
“你们可知本使今日召你们来何事?”感觉到耳垂一阵湿热,我缩了缩脖子。
“忍冬已说过,大人宣我等前来是有事交代我等。”恰恰是五人中最平平无奇的那个站了出来,他一开口,我才发现他其实有一把好嗓子,声音婉转如莺啼,不禁暗叹曼珠沙华果然是眼光不俗。“大人尽管吩咐,我们五人必定为大人尽心尽力。”
“哼!”那清冷男子面色黑沉,看起来很是为他的谄媚愤愤不平。
我挥手让头一个少年上前,“名字?”
“奴名苌楚。”少年的神色有些激动,却依旧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好名字,你以前一直待在渡雪阁?”看向剩下四人又是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对我抛媚眼的样子,我差点没笑出声。
“苌楚以前其实是观澜苑的预花奴,奴、苌楚相貌不好看,只是夫人见我声音好,才让我做了预花侍,最后才能被选到大人这里。”
“难怪。”难怪他们四人都隐隐排挤你。听了少年的经历,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便拍拍他的手安慰他道:“其实本使当年也是从绛云轩走出来的,出身算得了什么?”
“大人还是先说正事吧!”梣药忽而将我和苌楚隔开。
我挑了挑眉,挥手让苌楚下去,沉下脸道:“本使今日召你们前来,是因为我这殿中遭了贼。”一时间几人都脸色苍白,立即跪了下来,我低头玩弄着手指,“当然了,你们一直在后院,本使当然不会怀疑你们。可那个贼啊,将本使的最心爱的礼服调包了!”
“大人,是想凭赝品查出真相?”那清冷少年开了口,一语中的。
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本使想,那偷东西的贼总不能大张旗鼓去锦绣园找人做赝品,所以必定是让自己手下人仿制的。”
“石竹明白了,”娇小少年也反应过来了,“大人是想让我等私下去查探。”
“对,这件事,你们做好了有赏,可若是反而叫别人发现了,本使可未必保得了你们的的小命。”
“吾等必将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深夜。
“咱们这样查,也不知何时能查得到?那几人不尽兴怎么办?”
“身为大人的花侍,他们又怎么敢不尽心呢?毕竟被冷落了那么久,这可是唯一出头的机会!”
“得了吧,你会让他们出头?那你怎么不肯让他们给我值夜?”
“可不是梣药不肯,大人天人之姿,忍冬他们怎么抵挡的了您的诱惑?我是为他们好,怕他们像那个格桑一样,白白送了性命!”
“油嘴滑舌,这么说,你倒是为他们好咯!”
“没办法,毕竟只有梣药能面对大人的美色还能保持初心,所以梣药只好能者多劳了。”
“越说越离谱,你的画画好了吗?”我走到他身后,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跃然于纸上,那女子眉目精致,雪肤花貌,作画人更是将她颊边的梨涡都细细描绘了出来,可见其用心。“混账,叫你画衣服,你,你怎么画起我来了?画的,画的还一点也不像!”
梣药哂道:“大人一直这么爱说违心话吗?”
“你才说违心话呢!听不得批评吗?”
“是是是,我画的不像,画中人如此之美,大人哪里比得上呢!”
“呵!那你就这样画吧,反正这些画是要给苌楚他们用的。”
“大人说的是,梣药擅作主张,梣药这就重画。”
“哈哈哈……你、你个假正经……”
无端夜色欲遮春,娇云瑞雾笼星斗。沉香灰冷小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