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三日日落时分,我才在忍冬的提醒下想起扶桑临走时留下的命令,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踩上鞋子就奔向了揽月楼。
舜华殿离揽月楼其实很近,在我被押入蜃镜前,也不止一次偷闯过揽月楼,对这段路也很是熟悉。揽月楼是历代大祭司的住所,高虽不及百尺,我估计也差不得多少。这里布有鬼刹阵,是以虽然无人镇守,他人也不敢妄自接近,我依旧记得年幼时,夕雾为了杀鸡儆猴,将一名花侍扔进了鬼刹阵中,一时间,阵内飞沙走石,浓雾弥漫,只听得惨叫连绵不断,到最后那人被拖出来时,面目全非,已然疯癫,双臂只剩下累累白骨,再细看,那人口中正咀嚼着带血的碎肉……
想到往事,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此时我只能蹲在阵前,没办法,当年是有扶桑我才能进去,如今让我单独闯阵,当年那人恐怕就会是我的下场,啧啧。
就在我蹲在地上数蚂蚁时,一个影子挡住了我的光,我心里直打突,一时间有点不敢抬头,但最终还是看向了那道影子的主人,果然,我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大祭司!”
幼时,我们都听过大祭司披人皮,食人肉的恐怖传言,及长,众人皆以为假,只有我,知道这是真的。
雨夜,惊雷,烛火摇曳,暗影幢幢,少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同行,留在经过一扇门时――
“咯咯咯………”
门内传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浑然不似人声。
“来呀,进来呀!嘻嘻………你怎么不进来呀!”
少女毛骨悚然,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唤的是自己,她下意识地摇头,转身,想要逃走。然而,已经晚了,一股未知的力量抓住了她,少女瞳孔微缩,浑身僵硬,想呼救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就那样被狠狠拽了回去,撞开了大门,被扔到了地上。
少女捂住受伤的右臂,惊恐地看着殿内的一切,昏黄暗淡的灯光闪烁着,鲜红的池水在汩汩作响,遍地都是白骨。少女吞着口水,看向血池中央的高台。高台上是一块冰,一块巨大的冰,少女自来到月神之都,便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冰雪了,月神之都的气候根本无法保存冰,那么,这么大的一块冰,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保存的?
嘭――少女一个踉跄,扭头看向身后,没有人,只有关上的大门。她还来不及惊恐,就感觉到身后一股拉力,重重地跌落在血池中。
“啊!”少女尖叫着挣扎起来,想要像岸上爬去,却发现自己离岸越来越远,她感觉到血水的沸腾,终是冷静了下来,一扭头,向高台爬去。
至登上高台,她才发现那冰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冰中,竟还封着一个人!
寒冰中沉睡着的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孩提。他面容安详,鸦羽般的睫毛晕染出一片阴影,精致的面庞如同半透明的玉,散着淡淡的光晕。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少女突然想起来父亲曾讲过的故事,男孩就是那惊为天人的主角。她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醒了男孩。然而男孩睫毛微颤了几下,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澄澈的一如女孩的想象。
少女沉溺在了这双摄人心魄的眸中,她已经意识不到这个男孩是多么危险――一个出现在揽月楼的男孩,一个沉睡在冰中的幼童,所有的未知和无法解释,都是蛰伏在其后的凶兽,随时会扑上来,一口扼住你的喉咙。
男孩仿佛没看到她,他从冰中穿出,白嫩的小脚直接踩在了冰凉的地上,两道黑影忽地闪过,少女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发出声音,她看到两个纸人飞上了高台,男孩抬起手,任它们为自己穿衣。
给男孩穿好衣服后,两个纸人又动作僵硬地端上了男孩的晚膳――一盘血淋淋的生肉。男孩面色如常,仿佛自己面前的只是家常便饭,一口一口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少女全身颤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却有人自身后在她肩头拍了一下,一扭头,便看到一张扭曲的脸:白的吓人,张着血盆大口,长长的舌头吊了下来……
说实话,我很是不愿故地重游,然而大祭司已经亲自出迎,我也只能苦哈哈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我简直是舍命控制自己转身逃跑的欲望。
我纠结着纠结着,揽月楼还是到了,看向那摇摇欲坠,残漆斑驳的大门,我愈发不敢迈出脚步。但大祭司已经停下了,定定地看着我,显然在等我推门。
吱呀――我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门后并没有什么,除了一片黑暗。我松了口气,却依旧犹豫着不敢进去。大祭司绕过我,径直走到了前方。我捏捏拳头,还是跟了上去。
之后……
当年我被一个怪物吓晕了过去,醒来才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男孩儿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长榻上,看似严肃却是在做着女红,只见他飞针走线,脚边已经堆了几个布偶。几个纸人簇拥在他身边,其中就包括把我吓晕的罪魁祸首。
扪心自问,我的担心与恐惧并非多余,毕竟没人能想到,大祭司宣我过来,竟是让我看他缝制布偶。
此后数日,我每隔几日便会被宣召,然后在揽月楼一坐一整天,看着大祭司机械地重复。
对此,我要对外面所谓大祭司传授第三右使秘法的说法表示嗤之以鼻。
这日我本事一如既往来到鬼刹阵前,大祭司却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我感到不妥,却没有闯阵的勇气,只得去挽月殿禀告宫主。
大祭司不见了。
这是会个让所有人恐慌的消息。
扶桑铁青着脸,面色沉重,第一次提高了声音:“今日之事,严禁外传,违令者斩。”
“宫主,”合欢突然开口,我深感不妙,却无法阻止,“这几日只有第三右使与大祭司有过接触,您看……”这事是不是与她有关?
“宫主,虽说这些日子大祭司确实召见了第三右使,可她最近一次进入揽月楼也是三天前,更何况,可是第三右使第一个发现异常,并及时向您禀报。”所以,大祭司失踪之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头上。
含笑会为我开口,我是猜得到的。可令众人吃惊的是,与我素无交情的木樨也为我说了话,她低眉顺眼,柔柔道:“木樨也如此觉得,毕竟,鬼刹阵不是谁都能闯的。”
只是,只有我和扶桑知道,她是在推我下陷阱。这月宫中能在鬼刹阵内出入自由的,只有宫主和大祭司。然而幼时扶桑便多次带我偷入揽月楼,这几日大祭司也是多次带我进去,难保我没学会破阵亦或避阵之法,她这么一说,只会加重扶桑对我的嫌疑。可恨我虽看出了她的恶意,却不能开口,因为此时最无资格开口的就是我。
所以我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扶桑对我的审判。
“等等,”开口的竟是素来低调的优昙,“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眼熟?这,这是……”她忽然支支吾吾不说话了,闪闪躲躲地回避着众人的目光。但她这么一说,已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地上那件血衣上,我仔细一看,便是心中一沉,这衣服像极了含笑所说的,那件扶桑赠予我的白无垢。而我也确实很久没碰过那件白无垢了。
我竭力保持镇定,没事的,虽然我已不记得有关这件衣服的经过,但依扶桑的性子,并不会大张旗鼓地送给我,也就是知道的人不会很多,顶多加上优昙和含笑,她们二人是决不会出卖我的,扶桑,扶桑也不会的,嗯,没事的……
“你这么一说,”曼珠沙华突然朝我一笑,笑得我背后发凉,“这不是罂粟妹妹去布道那日穿的礼服吗?我记得,这衣服在月神之都,可是没有第二件的。”
布道?什么布道?我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在地,幸亏含笑扶住了我,她握住我颤抖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却依旧提着,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放松几分。
“第三右使罂粟,今冒犯大祭司,责禁足于舜华殿,不得与外人接触。”扶桑下了最终的判决。
含笑松了口气。我却没有,我心知肚明,扶桑还是怀疑我了,只是因大祭司失踪之事事关重大,不得外传,此次就连清虚殿的左使都未有一人能够前来。扶桑估计只不过是怕招人怀疑,才随意找了个理由,轻轻罚了我。
可今日只是禁足,日后便未必了。虽然我自问清白,但这种足以动摇整个月神之都的事,万不是我能扯上关系的。
只是扶桑,你怎么能不信我呢?难不成在你心底,我就真的是个心狠手辣之徒?
回归还不到一年,就第二次被禁足。此次更是连含笑她们来探望都不行了,我这个第三右使,俨然已经成了月宫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