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阿素,快醒醒,你快醒醒……
――你是谁?
――我是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可我不认识你。
――呵呵,没关系,你只是忘了我。
――忘了你?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怎么?可想起来了?
――是,是你,你是,你是……
“陆尧尘――”我从梦中惊醒,已是一头冷汗。一抬眼,便看到含笑坐在我床前,面色白的像纸,煞是难看:
“罂粟,你,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我笑着爬起来,“不过做了个噩梦罢了。”
“哦,”含笑的神色并未放松,她唇瓣微动,终是没忍住开了口,“罂粟,蜃镜之中,皆为震慑人心的幻境,你既然已忘了那些不堪往事,那就,别再去多想了吧。”
“你说的是。”我不动声色。
人,其实是一种悲哀的动物,即使无关生死存亡,没有利益相关,也依旧把尔虞我诈活成了常态。
父亲曾说过,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人,又怎能去信任他人?所以,此时的我,甚至无法去相信与自己情同姐妹的挚友,因为我对自己,都已充满了怀疑。
我怀疑自己的认知,我怀疑自己对扶桑的感情,我怀疑,我的生命中到底有没有陆尧尘这个人?
记忆中不存在的人,就真的不存在吗?
我在蜃镜中的十年,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一杯凤凰泪,究竟是稀释了痛苦,还是抹去了感情?
父亲说过,人可以活的窝囊,却不能活的糊涂。父亲还说过,有的真相,其实是没必要追寻的,可如果你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追寻的是否有必要,不如把一切交给上天,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我想试试,我不想活的糊糊涂涂,我也不会不自量力,就那样吧,尽人事,听天命。
月宫中近来传言,第三右使罂粟,迷上了一个膀大腰圆,丑陋不堪的卑贱花侍,日日独处,夜夜欢好。
对此,我只能表示:流言猛于虎。
但我也没想过解释,毕竟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无伤大雅或者本来就是风雅之事,我若去解释,让他们失了谈资,只怕要怪我假清高了。而且,这样的流言,恰好可以遮掩我所做的事。
我想要寻求真相,梣药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帮手。说来,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信任,像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日夜闭门不出,在屋里翻遍典籍,却依旧没有苗头。我夜夜做梦,不得安睡,脾气愈发暴躁,时常把手中的书卷撕成碎片,然后梣药跟在我身后默默收拾。
“大人,找到了。”梣药将手中的书卷递给我,只见一行小字:
凤凰泪,诛心忘情之毒,独菩提根可解。
“啪――”书卷落地,一股绝望的气息漫上心头,我似乎找不到那个真相了,菩提根,月神之都的确有菩提根,但最后一颗菩提根,已经十五年前就被使用了。
使用菩提根的人,正是我自己。
我本以为当年朱槿宫主是给了我假的凤凰泪,现在想来,若是假的,怕是瞒不过夕雾。我还记得,当年我受到惊吓,大病一场,是朱槿宫主亲手给我熬的药,扶桑哄我吃药时曾说过,他母亲可是把最后一颗菩提根都给我入药了。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又第二次饮下了凤凰泪。
尽人事,听天命,天命如此,我也只能放弃,但终究免不了失落。日日缠梦,更是让我的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外面又起了新的流言,说是第三右使纵欲过度,垮了身子,让人哭笑不得。
梣药近来倒是不日日跟在我身后了,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月宫中估计又会出一个第三右使的花侍失宠之类的传言了。
“大人,您请看――”梣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带了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小兽,“此为梣药献给您的礼物。”
我本以为是送与我逗趣的,眯眼一看,便是一惊,“食梦貘?”
“大人果真见多识广。”梣药蹲下给躁动不安的小兽顺了顺毛。
食梦貘,似熊似豹,非熊非豹,性格温驯,声如婴啼,以梦为食,生于蜃镜。
回忆着记忆中关于食梦貘的记载,内心有如惊涛骇浪,面前这个若无其事的男子,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短短几天内出入蜃镜,并且捉到了蜃镜中最难以降伏的灵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尽管已经猜到这人抓来食梦貘是为了我,可我还是止不住疑忌。
“梣药是大人的花侍。”滴水不漏的回答。
“好,好,”良久,我挑眉笑了“把那东西送到我寝殿里去吧。”
“唯。”
扭头看着梣药离去,我忽地一滞,这,这个背影,是我梦里那个人,“陆尧尘!”我开口喊道。那背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我重新躺到了藤椅上,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勾起,我似乎,找到了通往真相的另一条路。
又是一夜暖风熏。我看着为我铺床的那个人,悄悄走至他后门,搂住了男子的腰,喃喃自语,“阿尘……”
梣药僵硬了一瞬,然后挣开了我,转身跪了下来。我顺势坐到了床上,申脚勾起了他的下巴,努力模仿着曼珠沙华的表情,“怎么?你难道不想要本使的宠幸?”
“梣药自然是想要的。”梣药突然抬头冲我一笑,笑的我背脊发凉,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身影便压了下来,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唇舌被肆无忌惮地搅动,吞噬,我抗拒的双手最终停留在了男子的背上……
“睡吧。”迷迷糊糊中听到这温柔的安慰,我放心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
“大人,您该起身了。”
“滚!”我把自己蒙在被褥里,面无表情。简直太丢人了,我罂粟好歹也是传闻中一个心狠手辣,夜御数男的第三右使,竟然被人,还是被自己的花侍,亲的昏了过去,这世上再不能有比这更丢人的了。叫优昙和含笑知道了,我怕是会被笑话死的!
“呀!你干什么?还想犯上!”
梣药把我连被子抱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大人,您都该用午膳了!”声音里满是无奈,细听还带着点宠溺。
我气的牙痒痒,“这又怎样?轮得到你一个花侍来管?你给我注意了,我……”
喧闹戛然而止,我猛地从梣药怀里挣出,裹紧被子跳到地上,险些摔了个跟头,“罂粟(奴)见过宫主。”
扶桑没有搭理,径直从我身边掠过,走进了前厅。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合欢款步上前,将我扶了起来,目光滴溜溜在我和梣药身上打转,“姐姐起来吧,何必这么客气,本是我们冒然前来,扰了你的好事。”
我们?我抽回手,推开上前欲要扶我的梣药,把被子扔给了他,只穿着白色中衣,“你去把这床被褥洗了吧。”
梣药抱着被子退入后院。合欢阴阳怪气了起来,“姐姐怎么让自己宠爱的花侍去做这种粗活?”身边居然一个花奴都没有。
我冷笑道:“花侍而已,还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免得他得意忘形,失了分寸!”你也一样,一个第四右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姐姐说的是。”合欢如今的段数倒是比当年高上了几分,“宫主今日来寻姐姐是有事相商,姐姐还是快去梳洗一番,别让宫主等急了。”
“多谢妹妹提醒。”我回到内殿,猛地打开柜子翻了起来,头面,嗯,就用这套荷开半面,鞋,鞋,还有衣服……我翻箱倒柜,无意中打开了衣柜最下层的格子,只见一套皎白华服静静躺在了格子内。
对了,宫主送你的白无垢呢?
含笑的话在耳边回响,我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取出了这套衣服,换在了身上。
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窈窕的身影,我心里一动,就这个吧!理了理腰带,我关上门,缓步走向了前厅。
然而等我一步三扭终于走到了前厅,却已是人走茶凉,正在收拾杯盏的忍冬弱弱看了我一眼,怯怯的开口:“大,大人,宫主和第四右使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了,第四右使临走时留言,让大人您三日后前往揽月楼。”
“哦,我、本使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当真是白打扮一场,我随手将脚上的鞋子踢到角落,第一次自嘲起了自己痴心妄想。罂粟啊罂粟,你还当别人专门来看你?人家是怕心上人在你这受了委屈才差不多!
“大人,”梣药忽而跪在了我面前,手上正拿着我刚脱掉的鞋,“地上凉。”
他低下头,抬起我的左脚,小心翼翼地替我穿上,然后又换另一只。
心里的委屈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是这人应该做的,心里,怎么会突如其来的涌上一股暖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