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凤凰泪(上)
第二章:凤凰泪(上)

自含笑来过后,我便时时做起了噩梦,有时挽月宫的遍地鲜血,有时梦到含英殿的种种,更多的时候,却是梦到遍体鳞伤的陆尧尘,他看着我,嘴唇微动,不知是不是在向我诀别,亦或是在说:我恨你……我的精神一日差过一日,不到半月,竟有了油尽灯枯之相,直至――

“喝吧,”曼珠沙华淡淡道。

我看着杯中淡红色的液体,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凤凰泪。”

淡淡三个字,却让我如遭雷击,我费劲浑身力气,将那杯盏拂落,落地绽成了水晶花,“不用!”

曼珠沙华却是勾唇一笑,“不用?妹妹,这可不由得你说了算,你看看你如今这副鬼样子,那里还有堂堂第三右使的模样!”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罂粟,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是一点儿也未长进,还是那么的天真――且可笑。”

“为什么?我已在蜃镜囚禁多年,你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曼珠沙华怒极反笑:“呵,囚禁多年,你以为,当年的事,便只有你一人受罚吗?”

我浑身一僵,“不会的,我说过的,那件事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怎么会……”

“哈哈!你一人承担?你可知宫主有多心疼于你?”曼珠沙华面目狰狞,神色似癫似狂,“明明是你一人犯下的事,却我们所有人为你陪葬!不然,你以为,以你当年犯的事,会只是打入蜃镜这么简单吗?”

我浑身发冷,怎么会?我……我没想过连累他们的,我明明说过的呀,我明明说过,我一人承担的……

曼珠沙华走了,却留下了一壶凤凰泪。我蜷在被窝中瑟瑟发抖,这情景,竟有些似了当年,那些日子,那场噩梦。

“爹,城外是什么?”

“是很美的东西。”

“比月神殿还美吗?”

“嗯。城外,有江南烟雨,小桥流水;还有天山溪水,雪莲花开;更有金戈铁马,塞北西风。城外,有长安的如昼灯市,有洛阳的繁花似锦,还有西湖的烟波渺茫,东都的金盏露光……”

“爹,您看过这些吗?”

“阿素说呢?”

“唔,阿素也好想去看看。”

“好,总有一日,爹带你去看!”

我父亲,曾是月神之都的第一左使,也是唯一一个由花侍升起的月巫使。所以,我们是低贱的,被所有人瞧不起的。

我知道,父亲是整个月神之都最美的男子,美得让所有人迷恋,包括那时的宫主,朱槿。朱槿很宠爱我父亲,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钱财,权势,地位,威信,甚至对我,也是爱屋及乌。

可我很少见父亲笑过,尤其是面对朱槿宫主,他似乎是不会笑了。可我知道,父亲是会笑的,因为那一日,谈及外面时,我清晰的看到,父亲的嘴角勾起了微小的弧度。

我已记不清父亲是何时离开的。似乎也是一个雨夜,当年的第一右使夕雾,走进了我们的寝殿。

是的,我的父亲是第一左使,可是,他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他不像其余的月巫使,每一个人,都有翻云覆雨之力。

我亲眼看着父亲倒在火焰之中,朝着我笑,他说:“阿素,抱歉,爹不能带你去看长安了……”

那个女人向我走来,我无路可逃,只得看她向我扬起了手,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最后救了我的人,是扶桑。

看着纤细的少年挡在我面前,我是惊讶的。因为我深知,这少年是厌恶我的。厌恶我父亲抢走了他母亲,厌恶他母亲待我比待他这个亲生骨肉还好。可确实是他救了我。

夕雾皱起了眉,朱唇轻启:“少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扶桑也是怕她的,没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会不怕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是我父亲的血,从他的脖颈迸发,溅了那女人一身。扶桑的身子都在打颤,声音却是异常的坚定,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我以月神殿少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动她。”

那时,我或许是感激的吧,只是少年的下一句话,便将我打入地狱。他说了什么呢?对,他说:“我们说好的,只杀那个男人的!”

“可是,她看到了一切,”夕雾捏住我的脸,“她会为她的父亲报仇的,对吗?小姑娘。”

“我……我不会我不会的,”我挣开她的手,“猛地扑入扶桑怀中,“哥哥我怕,我好怕……”

扶桑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恢复正常。他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没事的,不怕不怕啊……”

最后,扶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夕雾:“我们可以用凤凰泪。”

夕雾看了我半响,忽然笑了起来,“好,听少主的。”她又弯下腰来,戳了戳我的脸,“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凤凰泪吗?”

我僵硬着身体摇了摇头。面前的女人便笑了,她的声音有如鬼魅:“那是一种药,可以让人忘记最在乎的东西。呵呵,你喝下了之后,便会忘记你的父亲,更别说,为他报仇了!”

我被带到了挽月宫――历代宫主的寝殿,纱帐间的女子斜倚塌上,似是刚睡醒的模样。我莫名的愤怒起来,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爱我父亲,我父亲被残杀横死时她却高枕安眠,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我躲在扶桑怀中,将头埋在他胸前,以免会有人看见我眼底的恨。

扶桑说明了来意,拉着我跪在朱槿床前:“请母亲赐凤凰泪。”

红纱摇曳间,床上的女子神色莫名。良久,久到我感到膝盖一阵阵针扎似的疼痛时,才听到她说,“忘了,也好。”

我饮下了朱槿所赐的凤凰泪,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一旦反抗,等待我的,便只有死亡。

虽不知为何我并没有忘却我的父亲,但我依然装作了失忆的样子。我要活着,活下去杀了那些人,活下去为我的父亲报仇。

我开始了隐藏。隐藏哭,隐藏笑,隐藏自己的内心。我会甜甜地叫着扶桑哥哥,也会天真地扑在夕雾和朱槿膝上撒娇,再不提起我的父亲。而月神殿中,也在无人提起舜华这个名字,我的父亲,就这样的,被遗忘。

我的机会在十五岁那年到来了。

那一年,我成为了第三右使。夕雾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于我。彼时,扶桑已成了月神殿待我最好的人,对我,他从来是有求必应。

我要武器,他便为我求来了一根巫藤。

我说夕雾严厉,他便时时替我向夕雾求情。

我嫌修炼无趣,他便每每带我躲出去玩耍。

那一日,我们无意中闯入了揽月楼――历代大祭司所居之地。在那里,我找到了打败夕雾的方法。谁能想到,揽月楼中,竟记载着月神殿的历史,该有历任宫主,历任月巫使,历任大祭司的详细信息――他们的品性,能力,武器,以及弱点。

然而,这还不够。仅凭我一人之力,终不能血洗这月神殿,为我父亲报仇。我需要盟友。

父亲曾说过,阿素,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但一旦你可以把握别人的心,便可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我找到的第一个盟友,便是曼珠沙华。当年的曼珠沙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正如她自己所说,天真且愚蠢。那时的她,或许是整个月神殿最虔诚的信徒。要不然,她也不会被夕雾选中,成为第一右使的月侍。月侍与花侍并不相同,花侍是低贱的娈宠,月侍却是高贵的继承人。说服她,很简单,我只告诉了她一件事:她的主子,夕雾,不敬月神。

不需要什么证据,夕雾是一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只需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端倪。

“一个不敬月神的人,却能成为他的使徒,匍匐在他的脚下,接受他的爱抚。而你如此衷爱着月神,却只能远远看着,你竟然也能忍受?”

“只要夕雾死了,你就会成为新的第一右使,甚至在日后,成为宫主,到时候,你不就是离月神最近的人了吗?”

“为什么不同我合作呢?我有十成的把握,而且,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你的神怎么会生气呢?他只会高兴,高兴你为他除掉了一个不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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