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无垢
第一章:白无垢

我重回月神之都后,发现一切都变了,比如当年温柔小意的含笑,如今再见我便是每每冷笑。再比如一向自诩貌美如花的白苏,竟生生成了个塞外糙汉子。又比如曾一心侍奉月神的曼珠沙华,现今成了第一右使,左左拥右抱好不热闹。更别说我自己,素来不爱白色,却又日日穿起了白衣……果然时迁事移,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变。

不由得又想起那人,想着若是他定要反驳于我:“谁说的,我于你的心意便永远不会变。”

“第三右使,”清越如玉石的声音传来,“你可有异议?”

我愣了一瞬,低头行礼:“并无。”

扶桑轻轻扫了我一眼,那目光竟令我有些如芒在背,无所适从。

“既如此,明日便由你与优昙同去城中布道。”

布道?这回我是真的愣住了,何时,这月神之都有了这样的规矩?我看向扶桑,他仍是清冷模样,不由心中暗笑,也是,宫主都已换了人,规矩又怎能不改?

优昙当夜来为我送衣服,衣服自是极好的,三年方能织成一匹的流光锦,十几位绣娘没日没夜方能绣出的鬼月兰花纹,旁人只有羡慕的份,我却是摇头拒绝:“不必,我明日还是穿白衣吧!”

“不行,”优昙急了,“罂粟姐姐,你平日穿白衣还可,但布道是大事,万万不可没了礼制!”

我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礼制?什么时候这无边地狱也有了这种东西?我看向优昙,道:“可我仍在孝期,若脱了素,才是当真失了礼制。”

优昙有些云里雾里,“孝期?”

我不由笑出了声,多么好笑,口口声声礼制,却连基本的守孝都不知,当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扶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最后是含笑替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带来一件礼服,也是流光锦,却是白色,倒比我身上的麻衣要好上许多,含笑扫我一眼,眉目间波光流转,像是在说――如何?这样便不违你的礼法了吧?我笑笑,也不在多说,免得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第二日优昙一早便来接我,我虽是新封了第三右使,然而手下却是连一个人也没有,连第六左使也不如,只得劳烦于她。她却是兴致勃勃,与我说了一路,我如今看她,倒有了几分幼时的影子,同她也亲切了几分。然而一到了目的地,她便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庄重肃穆,这变脸的功夫倒着实令我有些吃惊。见她这般作态,我也不多问,施施然走到了她前边。优昙只是第六右使,低了我数级,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出这个风头。

自当年那事发生后,扶桑未免民心不稳,便时时派人于城西月神寺里传经布道,倒像极了我梦中那些中原的僧人道士,着实有些可笑。所以这差事是少有人愿意揽的,通常便是优昙这个第六右使和第六左使杜蘅去。如今让我一个第三右使来,也未必无折辱的意思。我倒是不甚在乎,只是终究当了许多年的凡夫俗子,竟有些不适应底下信众灼热的目光。于是只草草说了几段月神之都的上古传说,便让位给了优昙。优昙许是多年布道有了经验,甚是镇定自若,她每说一句,底下人的目光便狂热几分,看得我瞠目结舌,不得不承认,扶桑的法子也并非全然无用。

我不禁有些好奇,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做到这种地步的。在我梦中的中原,也曾有或信佛或信道的信徒,但也未曾见过如此灼热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他们,究竟是如何获得这些人的信仰的?

布道会只持续了三个时辰,布道的优昙还好,我却已是满身疲倦,优昙有些心疼地劝我:“姐姐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安置吧!”

我点头称是,可不是大病初愈嘛!蜃镜中待了十年,早已耗尽我一身精气,更是损了我的寿元,如今的我,再已不是当年的月神殿第一人。

然而总有人并不愿我安生。刚一回殿,便见眼前一片莺莺燕燕红红翠翠,皆是十五六少年,个个顶好的颜色,开口更是如婉转莺啼:“见过第三右使。”

我有些头疼,看向大殿中央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的女子,“曼珠沙华,你这是做何?”

曼珠沙华轻轻揉了一把怀中的少年,调笑道:“还能做何?罂粟右使登位三日不去选花侍。这不,花蕊夫人便选了请我给你送来喏!”

我更加头疼,花侍,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脔宠罢了,我又怎会接受?可如今,怕是容不得我拒绝了。花蕊夫人亲自选的,又是第一右使亲自送来,唉!我再看一眼那群莺莺燕燕,只觉自己头疼的毛病怕是今后都不会好了。

目的达到,曼珠沙华也不多待,领着身边两个面色潮红衣衫不整的少年便离开了,我许是在梦中当了多年的大家闺秀,见她这般作态,竟然觉得颇为伤风败俗。

她一走,我也不多说,挥挥手便让那群花侍下去了。

他们再一走,这殿中倒是彻底冷清了下来,我不自觉搓搓手臂,无声苦笑了起来,阿尘,直至今日,我方才发现,没了你,即使是一室春光,我也只觉得冰冷。阿尘,我……或许是真的有些想你了……

夜半,一庭明月如水。我默默坐在床边,竟是无法合眼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竟有人偷溜了进来,一回头看见我,便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嗦道:“罂……罂粟大人……”

我有些好笑,“怎么了?明明是你擅闯我的寝殿爬床,却像是我要强迫于你似的!”

那少年面色更加苍白,一张小脸上泪痕累累,尽是惊惶的表情,“大人,格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只是……”

我被他只是得有点烦,冷笑道,“不是有意,那你告诉本使,是谁推你进了这寝殿?好叫本使给你做主啊!”

格桑浑身颤抖起来,不住地磕着头,“大人恕罪,恕罪……”

“恕罪?”我冷笑着上前,抬起少年的下巴,“怎么本使多年未回这月神之都,你们便忘了本使的规矩?”

“你可还记得,本使是怎样入了那蜃镜?”

格桑一个寒颤,瘫倒在地,再不敢求饶,满脸的绝望。我轻轻一击掌,便有几名玄衣侍从自暗处现身,我挥袖道:“拖下去吧!”

那格桑少年后来是何结局我却也不知晓,只是自那夜起便再未有人来爬床,想来我的恶名已传了出去,把那些弱柳娇花给吓住了,断了他们的妄想。

含笑偶然来此,谈起此事,神色莫名:“你倒是不心软。”

我摩挲着手中的杯盏,笑了笑,“我本就不是心软的人。”是啊,十五岁就能杀了第一右使的人,又怎会是善茬儿,我的恶名,确是早已传了出去,也只有那格桑的少年,猪油蒙了心,才敢冒着魂归九天的危险来啃我这根硬骨头。

“听说,那些花侍,你一个都没宠幸过?不会是心有所属,看不上眼吧!”

“曼珠沙华还没来找我,你倒先来调侃我了,这么关心的我的闺中事做何?”我有些烦躁。

“罂粟,”含笑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月神之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月神之都了!”

我哑然,着实,一切都已经变了。月神之都对男欢女爱之事,从来都不排斥,只是当年的月神之都,恰似那快活林,众生百态自由,从心所欲者有之,清心寡欲者亦不乏,不想如今,竟是逼着人行那等龌龊事,浑然成了勾栏作坊,失了从前的意境。

“我只是近来身子还未痊愈罢了!”掐着手心,我最终还是妥协了,就这样吧,身处污淖之中,我有如何能得幸免!出淤泥而不染,从来只是假象,不过是脏在根上,而非表面,叫人看不出而已。

含笑临走时,注视我良久,最终道:“罂粟,那日那件衣服,其实是宫主让我送来的,”我诧异地抬头,“那件衣服,名叫白无垢。”

白无垢吗?

“我听说,海中有山,名曰东瀛,山中居民凡成结发之好者,皆着白衣,如天山冰雪,四海星光,那衣服,便唤作――白无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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