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正是黄昏,一睁眼便见两名华衣女子立在床前。多年未见,我竟是有些恍惚,迷迷蒙蒙中想不起是哪两位姐妹了。只得试探着唤道:“优昙?含笑?”
紫衣女子泪眼朦胧地点头应道:“是我们,罂粟姐姐……”未及说完,便被白衣女子打断:“当真难得,这一去不复返的人还记得我们!”
我笑了笑,“能来看我这个罪人的,除了你们两位,也确实不会有别人了。果然多年姐妹情谊,并非唬人的。”
我不说倒还好,一说,含笑便怒了,冷笑道:“你倒还记得我们多年姐妹,怎么当年就舍得骗了你的姐妹整整五年?“优昙轻拽她的袖子,却被含笑甩开,“你可曾想过我和优昙是如何想的?”
“当年,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声音嘶哑,难听到极点,“可我又能如何?我难道还能拉着你们一起去送死吗?”
“罂粟,”含笑樱唇微启,声音竟有了一丝哽咽,“我不怕你连累我我只恨……只恨你,什么都瞒着我!”
“姐姐――优昙突兀地开口,已是满面泪痕,“其实,只要你与我说,我也是愿意,陪你一起的。”
“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没有爹了,也没有哥哥了,我只有你们了,你们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们就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吗?”含笑嘶吼道。
优昙一把拽住含笑,擦干眼泪:“算了,含笑姐姐,你别再说了,罂粟姐姐才刚醒过来,需要安心休养。我们就先行离开吧!”
脚步声渐渐消失,我埋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被褥,不自觉就模糊了双眼――安心,我该怎样安心?心底翻涌着对她们的愧疚,还有忆起亡父的苦痛,更多的,却是一个人。一个名字在唇齿间不断溢出:陆尧尘、陆尧尘、陆尧尘……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喃喃道:阿尘,我该怎么办?
离开了你,我真的还能安心吗?阿尘……
蜃镜,梦境。梦醒,又或者,另一场噩梦?
明知那只是一场梦啊!我却仍忍不住沉沦,沉沦于那人的笑,那人的歌,那人的诗……呵呵,萧素音啊萧素音,你怎么这么可笑?明知是假,却仍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可是,没办法啊!没办法不动心,没办法不沉沦,就如飞蛾扑火,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仍不由自己。明明满手鲜血,明明身陷黑暗,还是忍不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人,哪怕我们两人,都遍体鳞伤。
我只是总忍不住地回忆起,那天那人,那一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阿尘,我想,这句诗,我终于懂了。
过往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初见,那人护我于马下,耳边是少年爽朗地笑声:“怎么,吓傻了吗?”
再见,他仍是笑意盈盈的样子:“你既是我救的人,我自然要对你负责。十两银子买你做个丫鬟,如何?”
后来,是莫名其妙的倾心:“我将这山庄赠你,换个夫人如何?”
以及随时随地的告白:“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然后是无止境的纠缠:“我不管,你答应与否你的事,我心悦你是我的事。”
还有数年的陪伴:“我说过,我们陆家,还从未有过半途而废的先例。”
以及相伴一生的承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中原有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山庄中,也曾有过用温情岁月,“这支曲,是当年爹唱给娘听的。他说过,这支曲,只能唱给心上人。”
也曾有过争执和赌气:“我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你不愿为我留下子嗣,我也不会纳妾的。我不愿纳妾,你也管不着!”
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人却仍说:“我说过,我信你,至死不渝。”
千夫所指,,那人护我于身后:“笑话,我的妻子我不信,却去信一些外人的话?”
甚至,即使众叛亲离,那人也不曾怨我:“这样也好,也省得我总想着把你藏起来,只我们二人在一起,在再没有外人。”
即使被我一剑捅入胸膛,那人仍是微笑,“其实,我们中原其实还有一首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说:“别怕,我知,不是你的错,我一直知。”
他说:“我相信你,所谓夫唱妇随,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才是。”
他说:“那些人尽爱瞎说,我的阿素这么善良,又怎会杀人?”
他说:“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阿素啊!”
他说:“为了你,千夫所指也好,众叛亲离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他还说……
怎么会只是一场梦呢?明明,指间,还有那人留下的温度;明明,手心,仿佛还残存着那人的鲜血;明明,耳边还回荡着那人的低语……陆尧尘,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我心如刀绞,一阵一阵的疼痛如附骨之蛆般爬满全身,原来,这才是蜃镜真正的惩罚,先给予你心中所思所想,然后再一一剥夺,呵呵,扶桑,你真的赢了,我终究熬不过这一场幻梦……可是,我也需谢你让我弃了多年迷恋,如今,我为其痛而痛,为其欢而欢的人,终已不再是你,原来当年所说,再见便是陌路,终是所言非虚。
我于浑浑噩噩中睡去,却不知殿外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