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沉驱不走人心头的重压,就连呼吸着都感觉窒息。夏明海逃课归来已是自习结束,谢逸风看到他鬼鬼崇崇地挨着墙根往宿舍那边去。和陈然一使眼色,两个人就跑过去截住他。
“夏明海,你走哪去!屁也不放一个,你知道不知道勤班正在狠抓班风呢?你还敢翻墙出去!”陈然狠狠地训斥他。
“你们……”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但一双眼睛发出来的狠光让谢逸风不禁打个哆嗦。“放开!”他断喝,“你们什么也不知道,都被他们耍在手上!”
“你把话说清楚!”谢逸风生气了,什么叫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溜出去是为了什么,干了什么!
“我以为呢!你们一个个猫在教室里跟死耗子一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亏我还这么傻,把你们当兄弟!”他愤愤地埋怨,想说什么却又躲闪,似乎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偏过了头去。
陈然揪住他的手松开了,“你下次小心一点,被勤班抓到有你好看的!这都什么时候,你……”
“够了!”他打断他,“陈然,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为什么裴咏怀会突然住院不来学校了?她汪晓瑾有头有脸的,凭什么要呆这么一个破地方!”
谢逸风似乎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这几天抓得这么紧,哪有时间去看他,这跟汪晓瑾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他,汪晓瑾才回国的!”夏明海眼里似乎有点潮,但又不能说太多。
“对啊,我还没问你!你跑哪去了!”陈然逼问下,他坦白了,“林卫平把我叫去的,说是有事要找我聊聊!”
谢逸风彻底晕倒,“就因为这个!”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陈然紧紧逼问。
夏明海苦笑一声,“现在汪老狗不知道存什么心!说是让家里人出面帮教练把刘明诚的事解决了,就要教练放人!可现在什么情况,刘明诚死了,裴咏怀生死不明的,汪晓瑾也要退出,他把整个搅成一锅糊!”
“林卫平说的!”谢逸风看着他,又默默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林卫平,又在那里搞三搞四,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文章!他到底要干什么呀,什么事都往学校里带,搞的什么鬼!
他纵是不知道林卫平的底,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他与汪家只是一墙之隔,什么事情都离不开左邻右舍的眼睛,有人吵架隔墙就有耳朵,加上自己那个所谓的妹妹不时地往汪家进进出出,还跟汪晓瑾拉起了关系,虽然别人没有说什么,但却逃不开她那双锐利的双眼。回来就跟他说起汪家的事情,林卫平他始终不甘汪晓瑾与裴咏怀关系太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学校的事情给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听,这个傻妮子还果真管上了闲事,跑到人家家里去玩去了。当然汪晓瑾与她不熟,但不好推托,只能客客气气地应付。
下晚自习后,他照例又按自己计划去了市四综合医院看那个该死的裴咏怀,半路却接到父亲电话,“喂,爸!”
“平儿,你下晚自习了吧!”父亲口气和缓,“今天有没有作业?”
“不多!”他简单地应答着,似乎想要避开父亲的追问。
“你应该在路上了?”他像是自问自答着,“对了,我要去市四医院一趟,要不你在路上等等我,我这就来接你,你就陪我去一趟吧!”
他也会去那里!林卫平心突然悬了起来,不会是发现自己暗里一直盯着裴咏怀吧,可是怎么可能,自己一直掩饰得这么成功。从来没有误掉学习,爸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动作。“喂,爸,你怎么去那……”他还想问一些,可是父亲却已经断线了。
没有理由地,只得等在路边,林志国驱车而来,找到他把他的车扔到后尾箱,随着私家车开往市四综合医院。
“爸,去那干什么!”他很小心地探问着。
“去了就知道了!有要紧事!”林志国的脸色很是紧绷,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跟他说,林卫平能感觉到父亲的不自然,但是也不好开口再问,就有有多少疑问号,也只得打落肚去。
林卫平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父亲林卫国与裴咏怀的母亲林诗影是同胞亲兄妹,自从林诗影十年前去了申城上班,两人就极少来往了。一晃数十年过去,林诗影因情变而与丈夫分居,还得因为病重的裴咏怀操心劳神,手中已经捉襟见肘,裴青原始终板着脸色不肯再为其分担半毛钱,能救援的也只有自己的亲哥哥了。而在这个时候,林卫国得到妹妹的消息也是喜出望外,能为兄妹相逢激动不已,而林诗影却也为着儿子裴咏怀的病情着急,来问他借钱点燃眉之急。
林卫平被父亲叫住在病房照顾裴咏怀,自己则有要事与他的初次见面的姑姑谈。
“平儿,你就先在这里呆一会儿,还有……”他捡出钱包塞了几百块钱出来,“要是饿了,或是有什么需要,你就照顾一下,买点东西回来。啊?”他温和的跟他说着,却根本不知道儿子正窝着气,心不甘情不愿。
看他闷头不语,当父亲的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钱搁到他手心,转身与林诗影走出了病房。
林卫平这才兀地发出笑声,“表弟?”他不信,宁愿相信这是个巨大的讽刺,亲表兄弟居然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这是什么关系?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自己的表弟?什么跟什么?难道说,自己当哥哥的就要让着他吗?还是因为什么,因为这个关系,他得一定照顾他?
他望向那张苍白的脸,日渐消瘦的脸,似乎内心因为这个关系而变得柔软起来,居然有了一丝怜悯之情!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是他最为嫉恨的人,他与汪晓瑾,同进同出,关系好得不得了!他嫉妒,非常嫉妒,怎么可以让他们再同在一起,表弟又怎么样!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死神的威胁而日渐衰败,冷冷的声音在内心响起:去死吧!
可是不由自主地去捋他因为与死神抗命而疲惫散乱的发际。这才发现这个人是那么的吸引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与他近距离地感觉着,发觉,美丽的少年,也可以吸引着自己的感情不由自主地拉近他与自己的距离。是因为漂亮,还是因为这种温和的气质!他不得而知,他想把这种感觉狠狠抛掉,可是却那么的无力自制!
那种又喜欢又嫉妒的心情,把他折磨得几近要垮掉,他霍地站起来,跑了出去,“爸,我要回去!”他直直地站在父亲面前,喘着粗气。
“你不能等我吗?”林志国温和地责备着,“听话一点!”
“不要!我还有功课!”他躲闪着父亲的关怀的眼神,想逃避这个地方,不再面对裴咏怀。
他只得把后备箱的钥匙扔给他,“自己去拿车吧!”他叹了口气,看着他那种较劲的表情,听到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口吻,也没有再强迫他。
林卫平根本不想认裴咏怀,就这样在父亲眼皮下走了。
林志国也只能在背后深深地叹息,“我这个孩子,从我跟他妈离婚后,他就一直这样!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全怪我,没有跟他讲我们离婚的理由,我怕他不能接受也不敢讲啊!”
林诗影看着他如此深叹自己对儿子的愧疚,“他总要知道的!瞒不过的!”她想到因自己的过错而让咏怀面临死神拷打,而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再也不敢在儿子面前轻易吐露任何一个字,他是那样的敏感细腻,稍有不慎就会再面临生死边缘,而自己就是哭也哭不回儿子的命!她怕了,真的怕了!不再敢轻易地说“离婚”两个字。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林志国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妹妹,容颜虽然没有因为岁月留下痕迹,如今却是那么憔悴,不禁心疼她年纪尚轻就要送黑发人,心酸与痛楚双重折磨她,她一人如何承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救他!我就快要支持不下去了!哥,你就帮帮我吧!我不能让他看着等死!裴青原那里,他铁了心不想认!我根本不敢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让他受任何刺激,可是我……”她压抑地哭诉着自己的痛苦,期望他能伸以援手。
“影子!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汪瑛忻恨你入骨,就是因为你与他最好的朋友……”林志国说不下去,也不想说下去了,他明白背叛爱情是什么样的苦果,可是如今自己的妹妹面临家庭解体,儿子的命也是朝不保夕,这两难之境,是让她丢不下的,丢下了,她就要背上恶名,而裴咏怀,是她自觉永远亏欠的!她无法割舍,那是一条命,不是裴青原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儿子,可是那个人,在多年前,就听说因为意外而殒命!难道这是注定的结局,这种残忍不仅是撕碎她,也会撕碎自己的心!当哥哥的,不想看到妹妹这样心碎神伤,可是如何让她开心颜!
“影子,是不是没有钱了?你实话跟我说!我想想办法!”他不忍看她这样继续流泪,笨拙地抽出纸来给她。
“哥,我该怎么救他!是我欠了他的,我不能让他死!可是,江纪华已经不在了,我要怎么救他!”她趴在他的肩膀失声痛哭,肩膀一耸一耸。这句话狠狠地捶在林志国心上,他这才明白,妹妹的血型无法与裴咏怀配型,要找骨髓移植,不仅没有希望,而且也为时已晚!
可怜的母亲,只有活活地看着儿子等死而已,这种痛楚把她折磨了千万遍,整颗心除了流血还是流血,所有的一切努力是那么的无谓,又是那么的渺茫与无力!
微晨无明晓,薄雾晦暗。
林卫平从家里出来,他几乎整夜挨着墙,在客厅角落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父亲与裴咏怀的母亲,在那里整夜唏嘘哀叹,觉得整个就是要死不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苦笑,他裴咏怀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按自己的说法,虎毒不食子,那只是不食自己的孩子,但是并非亲生,也就怪不得了。
他要在校门口拐弯,去放车,横出一个人来。是同班的徐进。他面色看似平稳,可是眼神中带着狠狠的煞气。
“林卫平,站着!”
他没有把对方放眼里,甚至是不屑,你叫我站我就站,凭的什么!
他放下车,甚至不看对方,就要往教室走。徐进可是恼了,这算什么同学,不仅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连同着两班班长,都要被他搞得声名狼藉,简直是不能忍受!
他没再多话,冲到他身边,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过去。
“林卫平,你存什么心!这一拳是替汪晓瑾打的,”没等他回手,徐进再跟进一拳打在他另边脸,“这一拳连着我哥们打的,也代你爸打的!你这个欠扁的!”
血渍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林卫平甚至感觉不到痛,还笑,眼神里折射出狼一般的绿光,翻身就把徐进折了一脚,徐进没料到他会用绊的,翻倒了过去。林卫平伺机死命地压着他,低低道,“徐进,不要为裴咏怀卖命了!他死有余辜,你以为他是你亲哥啊还是你爸你妈,值得这样!人家稍微动动嘴皮就把你们哄住了,真是幼稚得可以!”
徐进仿佛听到什么天书一样愤怒起来,“林卫平你胡说!”
可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历来裴咏怀一直是年级排行榜的首名,仅仅次于汪晓瑾,不如是,更加的德艺双修,在学校里有那么多的FANS,而今他就要他彻底毁在这方面。
“我没胡说,要不是为了他,汪晓瑾不会回来,也不会招惹到他!他什么货色,想要高攀汪晓瑾,现在人成了什么样,还要别人为他承受那样的负担,整个一灾星!”他极力的扭曲,想要扳倒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徐进气疯了,竭力地挣脱开来,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过去,“林卫平,我看是你心理阴暗,你喜欢汪晓瑾追不到,就去黑别人!做人做成你这样,有够失败了!”他怒气涛天,高吼着愤愤不平地离去。
林卫平似是委屈,想不到这样都无法影响裴咏怀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而自己是那么的失策,这种侮辱般的挨打使他从内心到身上,都无比巨烈的疼痛,疼到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像个女人一样当众哭了。
他心灰意冷,这样的日子再也过不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打垮裴咏怀像个校园明星一样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精神。而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如同笼罩在头上的阴影一样挥之不去,自己怎么就配不上汪晓瑾,为什么不配!凭什么!就要如此地遭他人羞辱。
想到如此,他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无法冷静!丢下车,浑浑噩噩地跟着脚步来到教室,甩下了书包。只有用死来叫汪晓瑾回头。想着这里,便跑上教学楼的天台。将一只脚跨出了水泥护栏去。
没想到的是,他刚前脚出去,汪晓瑾就后脚跟了过来,她看他似乎不对劲,又挨了徐进的打,就一把拉住了他。
他望向这个清秀怡人、飘逸似脱俗的汪晓瑾。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她的心不在这里,拉住自己算什么,当成朋友?不要,就是不想要!
“汪晓瑾,你别假惺惺了!你们不都想要我死吗?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不是吗?”他孩子气地把内心疑虑说了出来。“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不是吗?”
“你清醒吧!没有人看你笑话!谁会想要你死?你真要死,你爸不伤心?我们也不会好受的!”她拉住他的手,“你过来,过来吧!”
不由自主地,他把脚放了回去,“那么你答应我了吗?是不是真的?”而汪晓瑾,似乎是承受了更多的忧虑后,终于点了点头。
围将而来的同学和老师几乎是把人都拥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议了起来。
辛班也把汪晓瑾拥紧了一下肩膀,“有没有吓着!”
她抖了抖唇,“我就怕他跳下去,就再也来不及了!”
辛班这才看着那个以死明志的林卫平,他是逼成了汪晓瑾答应自己的求爱,可是以后呢?他似乎平抚了自己那颗受伤的心,可是汪晓瑾余劲未除,几个朋友转了过来,几乎是用扶的,把她扶下了楼,她的脚都是软绵绵的,脑子里面轰轰作响。半天才缓过神来。
林卫平握着她的手,跟她道歉,“汪汪,我会好好对你!一定比他对你好!”
于文露横了他一眼,“真是的!还可以这样!”
辛班把林卫平叫过去了,他看到了最恐怖的一面,林卫平真是不怕死的,他固执地用死逼回了汪晓瑾。可是他这么做,逼得汪晓瑾背叛初衷,这对裴咏怀来说,不知还好,若是知道了,就会把他余下的半条命彻底终结。
他抓着林卫平的胳膊,始终不认为他是一个懦弱的人,只不过他是用了极品的手段而已,但内心依旧阴气沉沉,迟早会闹出事情来的。而今,自己要用点特殊问话,来撕破他那内心的阴沉。
“林卫平,来吧!今天不上课了,我带你去喝咖啡!”他撕下了请假条,报到年级值勤处那里,写了几笔就把人带了出去。
他不计这次谈话会有什么效果,会是没有效果,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林卫平不去看他的眼睛,别往别处。“你就不要把我当班主任看了,当成一个朋友行不行,有什么事你心里觉得不平的,你全部说出来给我听听行不行!”
他质疑着,嘴角拉起一丝苦笑,“可能吗?”
“你放不开我班主任的身份!”辛班反问,“是不是这样!那好,我今天就不是班主任!”他放下架子,扯着他进了附近的咖啡室,打了个响指,“waiter,来两杯咖啡!”随后,自己把烟抽了出来,“要是烦的话,你就抽一根,我绝不说你!”
林卫平又是一声哼哼,辛瑞年再好的耐心也烦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啊!”他居然笑了,自嘲着当了多年班主任,碰上这么一个闷主!
“行,你牛!”他停了下来。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着话,“林卫平,你到底是自己觉得太孤单了呢,还是真的喜欢汪晓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林卫平戒备地看着他,还是不肯说。
“林卫平啊林卫平,我真是服你了!这么小心眼!”辛瑞年自己感叹着,“你恨他吧!特别恨他,是吧!”
林卫平一副还用你说的表情,辛瑞年看着他不由地松口气,终于是默认了。趴近了跟他说,“而且特别希望这个人,死了也罢,也是解脱,是不是?”
似乎是戳到了心里去,林卫平不自觉地笑了笑,“有时候觉得,看着他,又是不甘,又会喜欢,这是什么感觉!”
辛瑞年看着他,几乎要晕倒了,这个内心敏感阴沉的孩子,他也想不通了,难道,漂亮温柔,不管是男是女,都会相互吸引,这就是天性?!不得而知,又叹此无语得五体投地!
他没有再回话,林卫平却主动说话了,仿佛是在告诉他,又似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为什么会是我表弟?现在好像,会觉得伤心,是我抢了他,还是他抢了我的?”
他把头埋下,低喃着自己的矛盾与痛苦,不得解脱,不得释怀。面前的长者似是慈父,脸上再无笑容,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听他诉说内心的痛楚,再没有先前的无奈与叹息,倾刻间他更相信面前的只是个一个因为痛苦而失去常态的小孩,瞬间的疼惜便伸出手去摩挲着他的头顶,“卫平,人心都很脆弱,不要难过了!我相信,你心里一定很不好过!放开一些吧!”
他如是心门被撞击而开一样,突然的始料不及自己为何会吐露如此之多,惶恐之下飞也似地跑了开去。
辛瑞年看着端来的咖啡,举杯而叹,自顾自道,“今天我才知道,脆弱,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