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目盲老人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可以看到，大长老额头上已是冷汗连连，嘴唇微动，许久才开口吐出了两个字，“师父。”

目盲老人嘴角撇了撇，走到议事堂前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慢腾腾的取下身后的画板，长叹一声，“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

大长老略微放松了点，抬步来到目盲老人身前，鞠躬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教导之恩，自然不敢忘。”

“哼，”目盲老人铺好画板，冷哼一声，“那你给贪婪做狗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我这个师父？对你师弟痛下杀手的时候，没有想起我这个师父？”

“师父，”大长老抬头，“弟子此番做法，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我万剑宗，师弟的思想太过迂腐，按照师弟的思路发展下去，万剑宗只会越来越衰败，万剑当兴，唯有联合君主，联合朝廷，才有一举成为七宗之首的机会。”

“七宗之首，”目盲老人嗤笑一声，“你以为其他六宗是傻子不成，无论是天选阁，还是仙琴宗，哪一个不比我们万剑宗强？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任由你万剑宗发展为七宗之首？”

“说到底，你不过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初没有把宗主的位置传给你，恨我没有及时出手救下灵儿，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口口声声说是在振兴万剑宗，实际上是在将它一步一步的推向深渊！”

大长老的神色终于变了，身形一闪，便是要退出御剑峰。

哪知目盲老人提手一笔，一副水墨山水画便出现在了画板之上，而那山水中，还有两人，正是大长老和目盲老人。

大长老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已经是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山水中，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目盲老人，大长老自然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目盲老人的手段，将他困在了画中！

“师父你……”大长老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目盲老人一笑，“是想说我明明退出了半步长生的境界，为何还能施展这画中人手段。”

“好歹你师父我也是半个站在过峰顶的男人，就算没了境界，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大长老终于不淡定了，因为他知道，在师父的画里，师父便是无敌的，“噗通”一声跪下，大长老哀求道：“师父，弟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师父给弟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弟子可以立下天道誓言，以后绝无二心，一心一意只为万剑宗。”

目盲老人摇摇头，“不够，你暂时就在这里面反省吧，什么时候真正悔过了，我自会放你出去。”

大长老顿时眦目欲裂，迅速站起身，想要抓住面前正在淡淡虚化的目盲老人的身影，奈何双手终究落了空，整个诺大的的山水里最终只剩了下他一个人。

“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大长老双眼通红，仰天怒吼道。

…………

目盲老人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议事堂，轻叹一声，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就已经是来到了那个阴暗的空间里。

一步步走向那个铁牢，目盲老人对着铁牢里的那个人影轻轻开口：“凌霄。”

十字架上的人身体一颤，慢慢抬起头，那双乌黑的眼眸里竟是噙满了泪水。

“吼……”如野兽般的吼叫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充满了悲伤，痛苦，不甘……

目盲老人颤巍巍的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人的脸，可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没有落下，

“凌霄，你以前问我，什么是命，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就是命啊！”

“呜……”十字架上的人竟是开始呜咽起来，血混和着泪水从脸上流下。

蓦的，他抬眼，黝黑的眼眸坚定的望着目盲老人，那里面，满是决绝。

目盲老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神色，低声道：“凌霄，你知道我为什么最看好的是你吗，因为你的心性，当舍则舍，当断则断。”

“唉，”目盲老人一声轻叹，抬手点向于凌霄，“走好！”

一束光芒从于凌霄额头亮起，然后便是从脚开始化为光点，一缕缕蓝色光芒在空中汇聚，渐渐凝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最后，那双黑色的眼眸中出现一丝释然，转而变为一丝解脱，最终化为一缕光芒融入了珠子中。

目盲老人伸手收起珠子，似乎便不愿再多待一秒，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犹记得先祖留下的那句话，凌霄不死，万剑不兴！

…………

沉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活下来，那日他抱着必死之心和贪婪一战，他第一次感受到君主的力量是如何的强大，强大到他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醒来后，灵魂深处就一直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即便这些天经过那位鬼见愁老人的调养，情况依旧没有见好的样子。

这时，一个小童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来到沉月床前，脆声道：“公子，该吃药了。”

沉月坐起身，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下床的能力，可在那位鬼见愁老人的治疗下，已经是能够慢慢的自己活动活动了。

这让沉月不得不佩服那位鬼见愁老人的医术，自己伤的多重他自己自然能感受到，这才几日的时间，自己就竟然已经是恢复了大半。

接过小童递来的汤药，沉月笑着说道：“谢谢你了。”

沉月这几日几乎都是被小童照顾着的，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小童一笑，说道：“公子不必客气，只是希望公子快点养好伤，说实话，你刚来时候的样子，可把我是吓坏了。”

说着，小童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胸脯，甚是可爱。

沉月看着小童，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仰头喝下汤药后，将碗递回给小童。

小童收拾好，严肃的嘱咐了句沉月要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沉月躺下，他现在唯一有些担心的便是莫小雅和顾羽他们是否已经平安逃出去，想来贪婪被自己拖住，凭着白苏师兄的能力，要逃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沉月安心了许多，转头便看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目盲老人便背着画板走了进来。

沉月自然从小童口中知道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救下的他，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位在荒城萍水相逢的老人。

目盲老人见着沉月要起身，伸手示意他不用，开口道：“小娃儿，荒城一别，老夫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相信你心中此时也很疑惑我的身份吧。”

沉月摇头，“不论您老身份如何，光是能从贪婪手中救下我，我便知道您老不是坏人。”

目盲老人抚须大笑，道：“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实话告诉你吧，按辈分，你应当叫我师祖。”

沉月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您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万剑宗宗主！”

“没错，”目盲老人点头，面带笑意的对着沉月，说道：“那次瞒着你们，是怕你们以为我有什么不良企图故意骗你们上万剑宗，而现在这种情况，告诉你也无妨了。”

沉月坐起身，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祖”，无论是从辈分上来说，还是从他不惜与君主作对，救下自己这方面来说，都当得起自己这一声师祖。

目盲老人微笑着点头，转而又轻叹一声：“贪婪已经把这个江湖搅的不像是个江湖了，反而更像是一个朝廷的练兵场，兵力不足，便从江湖上补充兵力，恐怕过不了几年，那快意恩仇的江湖便是一个历史了啊。”

谈到贪婪，沉月心情不免就变得沉重，当他意识到自己和君主的实力差距有多大时，便生出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似乎察觉到沉月情绪的变化，目盲老人一笑，“怎么？感觉到和君主实力间的差距，就绝望了，想要放弃了？”

沉月苦笑，摇了摇头。

目盲老人取下画板，手指轻轻敲击着画板，说道：“你清楚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沉月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目盲老人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有两个灵魂吗？”目盲老人拿出笔，画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圆圈，继续说道：“其实你原本只有一个灵魂，只不过，你这一个灵魂的力量分配……怎么说呢，就是很不均衡，导致一半过于强大，而另一半过于弱小，最后的结果便是，啪的一下变成两个灵魂。”

目盲老人在画纸上敲了敲，“你这一半过于强大的灵魂就是你的第二灵魂，它只有在你处于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而现在，”目盲老人皱着眉头，“比较难办的便是，贪婪将你的第二灵魂用长生锁封印住了，导致你的灵魂残缺不全。”

沉月恍然，难怪自己灵魂处一直疼痛无比，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且，”目盲老人神色凝重，“灵魂残缺还有一个弊端，就是你无法突破一气境，除非迈过一气直达天道！”

“无法突破一气境？”沉月蓦的变得焦急，“怎么会？迈过一气直达天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啊，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

目盲老人沉默良久，最终低叹道：“还有一个办法，历凡尘，断长生。只有经历红尘，才能解断长生锁。”

“只不过这样做，也等于是断了你自己的长生路。”

沉月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不奢求什么长生不长生，我只求大仇得报，然后陪着自己喜欢的人过上普通的一辈子就行。”

目盲老人见着沉月如此坦然，心中的那抹担忧也就放下了，从怀中拿出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老人递给沉月，“这颗珠子，你拿着，现在没了第二灵魂，你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会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它能有三次机会让你暂时拥有天道境的修为，只不过每次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沉月没有接，摇头道：“谢谢您老的好意，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目盲老人一笑，将珠子塞到沉月手里，“就当是我这个师祖给你补上的见面礼，你不接受，老人家我可要生气了。”

说完，也不等沉月反驳，丢下一句好好养伤便出了房门。

沉月苦笑，看着手中的珠子，感受着其沉甸甸的重量，想着要是当年老骗子能有这么大方，该多好。

房外，鬼见愁老人抚着白须，笑问道：“送出去了？”

目盲老人点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鬼见愁老人轻咳一声，“只是可怜了凌霄那孩子。”然后也便闭了口，不再说话。

两位老人就那样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终于，目盲老人转身，只留下了一句话：

“贪婪身死之时，便是我万剑崛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