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坦然赴死，有人苟且偷生，用在这里，大概是最贴切的吧。

陈牧手指抚上腰间的佩刀，又是一波冲锋发起，每次两万人的大规模冲锋，而那个男子，那个只是身穿一件破烂麻衣的男子，却是连一步也没有退过。

这让陈牧越发的感到心寒，这个人，或者说已经不能算做人的人，自己是否能真的杀死他，在刚到城前那会儿，他有信心，而现在，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两万铁骑的马蹄再次整齐划一的冲锋，踏得大地隆隆作响。铁骑呼啸而过，瞬间淹没了男子的身形。当男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他依旧站在哪儿，仿佛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四周又多了上百具尸体。

从刚开始到现在，陈牧已经发起了近百次冲锋，男子也一直没有移动过，就只是站在那儿，一双金色的眸子讥笑的看着陈牧，就仿佛一只巨虎，讥笑的看着一群小蚂蚁向自己冲来一样。

已经损失了几万人马后，陈牧终于一招手，示意停下冲锋。这让那些士兵们都忽然间就松了一口气，唯有他们这些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才知道，那个恶魔有多恐怖，他们拼命的将自己的长刀向男子砍去，可让他们惊惧的是，一柄柄长刀仿佛都砍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反而震得他们气血翻涌。而那个恶魔，仅仅是一抬手，数百个兄弟就瞬间被打落下马，就算当场没死，也被后来的马蹄给踩死了。

老疯子看了看四周，见周围铺满了尸体，浓郁的鲜血洒满了整个城前，他似是笑了笑，对着陈牧说道：“怎么就停下来了？我还没杀够呢，你要是怕了，我就去杀城里的人了。”

陈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内心的怒火，抬头只看见天边开始出现一丝丝鱼白的朝晖，不知不觉中，竟然快天亮了。而凌云城上空，依旧是笼罩在一片血光下，显得妖异而令人恐惧。

“罢了，”陈牧深吸一口气，抬手抽刀，直指老疯子，大声道：“诸位，既然我凌云城注定要遭此一劫，那么，若有人想杀我们的家人，必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所有人，听令！”

“战！”所有人都齐声吼道，即便是那些心中已经开始畏惧老疯子的兵士也都跟着大吼，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在城里，所以他们没有退路。

“下马，抽刀！”陈牧率先下马，直视老疯子，说道：“哪怕你再强大，再无敌，我们十万人也会让你杀到手软，让你杀到杀不动，想要屠城，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杀！”陈牧一声大吼，身形带头向老疯子冲去，在他的身后，是那悍不畏死的十万人，有人笑着，有人吼着，他们是同袍，是兄弟，在今天，他们为了那座共同的城，坦然赴死！

城头上，看着这送死般的冲锋，顾东成和李原全身颤抖着，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自卑，为自己的贪生怕死而自卑。宁卓延则干脆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后悔，因为他是皇帝！这些人可以去死，唯独他不能死，所以他选择了不去看，他告诉自己，不看，他就可以不愧疚。

而此时，城内，整个沉府都静悄悄的，沉风独自一人坐在大堂中央，半闭着眼睛。他在暮色降临前就将所有佣人都谴回了家，所以现在整个府邸就只剩下了他和慕雪两人而已。

慕雪抱着一个一人高的剑匣走了进来，古色古香的剑匣很大，以至于遮住了慕雪大半身形。沉风睁开眼，看着慕雪手中的剑匣，眼神有些复杂。

慕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蹲下身子，将剑匣放在自己的双膝上，双手捧着，静静的看着沉风。

沉风点点头，伸手接过剑匣，将剑匣轻轻的揭开，只见里面平放着两把修长的剑，一把剑身明亮，上面刻着两个大字“白衣”，而另一把剑身上雕刻着一朵朵小巧的雪花，剑尖处刻着三个小字“天地雪”。

“犹记当年白衣天地雪，先生说得真好啊，可是这么多年了，是否真的还有人记得呢？”沉风关上剑匣，轻轻的将剑匣系在身后，走出了大堂，来到院子里。慕雪也只是静静的跟在丈夫身后，温柔的看着丈夫的背影。

沉风抬头，望着血幕的天空，说道：“雪儿，你说那个家伙的境界是不是已经到了长生境，如果真到了长生境，那我们不是没有一点机会了。”沉风苦着脸，转头看向慕雪。

慕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夫君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唉，”沉风作仰天长叹状：“儿子啊，你总羡慕神仙，但你知不知道，你老爹我就是神仙啊！”沉风转身，轻轻牵起慕雪的手，大笑一声：“走咯！”

云巷里，正当大家都伸出头看着血色天空想看看热闹时，众人都只见沉府中，有两道虹光拔地而起，破空直奔城头而去，似有白衣其中，飘飘如仙。

学堂里，沉月和陈小七趴在窗前，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外面的血色天幕，正当两人在激烈的讨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两道虹光突然划破血幕，映入两人的眼帘。

沉月和陈小七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沉月指着外面，喊道：“莫姨，先生，快看，那是不是神仙。”

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着那两道虹光直到视线尽头，然后他轻轻的点点头，说道：“没错，是神仙！”

沉月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对着陈小七得意洋洋的说道：“看到没有，我看到神仙了！”

陈小七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还不是也看见了，你得意个什么劲。”

莫婉微笑的看着两个孩子打闹，眼中却是带着深深的忧虑，外面的反常现象正是表明着外面有大事发生，她既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也担心着沉风夫妇的安危。莫婉不由得看了先生一眼，先生却是朝她摇了摇头。

莫婉心中一叹，“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

城前，老疯子又是抬手一压，顿时一片兵士倒下，他的身前已经是堆满了一座座尸体小山，血流成河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片土地上的惨状了，却依旧有人悍不畏死不断的冲上来，有的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一掌拍死，有的一刀砍在他的护体罡气上，被震得长刀脱手，又换上拳头一拳一拳的锤在他的护体罡气上，然后也是被他一掌拍死。

老疯子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杀得有些手软了，他都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七万？还是八万？老疯子突然感觉很烦闷，家人，家人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们这样拼命？想着，老疯子不再防守，双手一震，将自己四周一清，顿时又是一大片人倒下。

陈牧抬手将自己脸上的鲜血抹掉，他的刀不知道已经断了几把，他每次都会用尽全力砍向那个男人，可每次他的刀都会被折断，那个男人仿佛戏耍般，也不杀他，就只是讥讽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将他扔走。

陈牧看了看周围，原来的十万人，竟然真的已经剩下不到一万人了，周围遍地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那个男人，那个恶魔般的男人，真的是无敌的吗？陈牧不禁有些绝望，在以前，他从不信什么万人敌，什么神仙，现在，他信了，可是那个人不是神仙，是恶魔，是要杀光所有人的恶魔！

陈牧从地上再次捡起一把刀，大吼一声，又一次冲向了那个男人。

老疯子似乎失去了耐心，看到陈牧冲来，手一抓，陈牧砍向他的刀便瞬间崩碎，再一点，陈牧顿时倒飞出去，胸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胸膛，鲜血顿时狂涌出来。陈牧落在不远处，终于是没能再站起来。

兵士们看到城主被打得生死不知，本来就杀红了眼的他们更加疯狂的涌向老疯子，然后又一个一个的被打飞，眼看能站着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

陈牧仰头躺在血泊里，他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掉，他承诺过小七，他会安全的回去的，他承诺过莫婉，这一生要陪她白头到老的，他还承诺过沉风大哥，以后和他一起去闯荡江湖的。可是现在，他要死了，这些他都做不到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流失。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里。

“好想，好想再看小七一眼，再看莫婉一眼，再和沉风大哥喝一杯，可惜，没机会了。”

陈牧吃力的抬起手，雪，似乎有雪，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有一片一片的雪花飘落。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靓丽的光芒从城中而来，直奔那个恶魔而去，有一剑，从雪中而来！

紧接着，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牧嘴唇动了动，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沉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