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拥活了很久很久,漫长的时间里,他在父亲死后再没有和任何人类或者妖怪说话。那个人,是神明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却愿意和自己说话,而自己还没有化形没有情动的根本原因就是对人类的失望。
他见过许多为了雪莲而来的人,太多太多。
卑微的,狂妄的,冷漠的,残忍的,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起初,父亲他们用风雪驱赶人类,因为他们的脚步气息污染了纯净的雪原;后来,父亲没有驱赶过任何人,因为往往在珍贵的宝物面前,往往两个人会相争而死。
然后用一场雪盖住就好了。
保护雪莲,不让任何事物玷污雪原,这是‘雪女’的使命,也是那位大人交予的任务。
“好好保护它,我相信你们可以的。”这是最初将雪莲交负于他们的人说的。
“不要让雪原沾上任何人的血液,不要让任何人玷污雪原。”这是那个人对父亲所说的。
这个人会白白送命,而自己则又要多带走一具尸体了。
不过,他还是想带他去。
究竟是为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总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带他来。
雪原
“你看吧,从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能看到你要找的东西。”雪拥牵着阿丁的手走向通往山顶的路。
没有风雪飞舞,脸也不那么疼了,风雪小心的躲避着二人。
“啊,多谢拥雪兄。”阿丁的眼睛里有光芒闪过。
“叫我拥雪就好,不要那么客气。”雪拥刮了刮鼻子,闷声道。
“拥雪,你知道雪女吗?”阿丁问道“我来之前,绛曾经告诉我要小心雪女这种妖怪呢。”
“……知道。”雪拥僵硬了一下“怎么,你害怕吗?”
“还是你觉得我是……”后面的话雪拥没有说出来,他害怕,害怕这个人会厌恶他。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在外传闻极差的妖怪。
阿丁摇了摇头,道“绛说过,雪女会用风雪冻住要采摘雪莲的人,但是你没有。”
“也许只是想晚点冻住你。”
“也许雪女只是用风雪来驱赶遇到危险的人呢。”阿丁道。
呵,还头次听人这样说,不过也不是不对。
“绛是谁?”雪拥问“是你的……妻子吗?”
雪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顿一下,只知道,如果那真的是他的妻子,他会感到很难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就是父亲所说的……
“绛?那是我带着那家的大公子,平时他对我不错,而且他是要我这样叫他的。”阿丁道“我不喜欢男人,而且我是为了救我的妹妹。”
“妹妹?是得了什么重病吗?”
“嗯,阿紫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她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现在只能靠阴阳师大人的符咒维持生命。若是没有那符咒,阿紫甚至……会融化。”
“融化?”雪拥一愣,这点倒是和他们这些以雪为生的妖怪很像。
像他们这些以雪为生的妖怪,若是妖力太低,在雪原外太久就会渐渐有融化的迹象。
“嗯,不知从何时起阿紫身上就很容易出汗,起初我们以为今天只是因为干活干久了才会这样,但是后来渐渐发现她的身体是冷的,可是汗却……如同水一样。”阿丁道“阿紫……还很小啊,那位阴阳师大人说这是祖传的病症,所以告诉我们说只有这里的雪莲,才能……”
“祖传?那她是你妹妹,你为什么没有?”
“阿紫只是和我同一个人家的仆人,所以……”
“你这人真有趣,听信了不相干的人的话,为了不相干的人来到不相干的地方,你以为雪莲是什么?灵丹妙药吗?”雪拥讽刺道。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山腰。
“我母亲当初也是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来到了不相干的地方,听信了不相干的人成了所谓的为雪莲献祭的东西。”
提到了母亲,雪拥的脸上有着温柔的微笑。
“不过,母亲很幸运,遇到了父亲。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却如同这雪一般亘古悠长。不过,母亲终究还是……”
雪拥是妖怪和人类的孩子,父亲是雪原的‘雪女’长年守护着这里。
母亲是一个大家族的庶出女儿,这样的身份,那个大家族就把他的母亲送到这里来,以献祭的名义。
后来一切都顺其自然了,本来应该自生自灭的母亲,就这样遇到了父亲。
诞生下来的孩子只继承了‘雪女’一系的血统。
血统比较强大的一方,会压制住血统比较弱的。这也才是雪女一族,为何延续到今日没有任何混杂的血统的原因。
但是人类终究受不了这样寒冷的地带。
在雪拥不过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了。
“父亲没有办法埋葬母亲,因为雪原是不允许鲜血的存在。”雪拥道“血会使雪莲被玷污。”
于是父亲只得将自己一半的力量融入到母亲的血里,彻彻底底地将母亲改造成妖怪。但是母亲却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雪莲极其仁慈,母亲像历代死去的雪女一般融入雪莲,成为它的一瓣。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阿丁道。
“没事的,总有一天,我也会那样吧……”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雪莲的一部分吧。
“什么样?”
“没什么。”
山顶的风光极其秀美,可以俯瞰整个雪原,而面积约是极其的大,阿丁站在上面愣了神。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地方……”
“看久了,总会腻掉的。”
“哦,”
风吹过二人的发梢,带来了丝丝缕缕雪莲的清香,阿丁站在雪拥前面,那雪莲就在他的身前。
“我似乎见过你。”阿丁回过头,那双眼睛安静的注视着他。
“但我无法确定。”似乎是有一些苦恼,他轻轻地扶住了额“一定,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一路上,阿丁一直在不停的观察着雪拥,她皮肤上淡淡的蓝光,和记忆里的女孩是那么的相似。
“你是在说笑吗?”雪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编理由也编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呀,我父亲当初可没有这样‘偶遇’母亲呢。”
“啊,不,不,不是,是我失礼了。”
阿丁没有马上去摘雪莲,反而是苦恼的看着那东西。
真漂亮啊。
阿丁内心感叹道。
薄如蝉翼的莲瓣,细细密密,层层包裹着莲心,周围环绕着点点荧光,没有一丝叶子,就这样开在雪原高耸入云的冰山之上。
“真漂亮,不过怎么……”阿丁看着雪莲,内心感到奇怪。
冰清玉洁的雪莲,那紧紧地包裹着莲心,此时的雪莲缩成了一个花苞,严丝合缝,透过轻薄如蝉翼的莲瓣可以看到里面冰蓝的莲心。
“没开吗?”雪拥走向前手指尖轻轻的点了点莲苞尖尖的头“你来的不是时候,睡觉了。”
“睡,睡觉了?”阿丁也走向前去“这,植物也会睡觉?”
“是啊,等着吧。”
是夜
两个人坐在雪山顶上,不,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和一个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妖怪。
风雪几乎是绕过他们两个离开的,二人在上面看着已经淡成白色的月亮和太阳从天上划过,等待了整整七天,却从不乏笑语。
青年极其有趣,一双眼睛在他的脸上比星星更要亮,仿佛雪莲身上的荧光都在他眼里了。
他讲了钱庄的老板其实惧怕女人,他讲了街上织布的女人有一位很厉害的婆婆,可以把花绣活,他讲了那些市井的捉妖小事,又讲到其实那织布女人是男人。
“男,男人?为什么要穿女人衣服?”
“因为他的母亲,即将去世……”
二人皆是沉默。
“你知道我的母亲她是哪个家族的人吗?”雪拥先开口问道“我太久太久没有离开雪原了,不清楚。”
“你的母亲……姓什么?”
“不清楚,我记得父亲好像叫好像叫她……染子?”
“这样的名字太多了,很多女孩子都叫这个名字呢。”
“哦,找不到吗?那算了。”
雪拥缓缓地坐到雪莲旁边,双腿悬在半空中轻轻地荡着。
“时间快要到了呢,再等一等吧……”雪拥轻轻点了点花苞“谢谢你啊。”
“啊,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呀,我想清楚了,既然他可以救人,那我,只要一瓣就够了。”阿丁也走向雪拥“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不,人,开始还觉得你是个很冷漠的人。”
雪拥转过头,直视着阿丁。
“谢谢你……”
话未说完,一支箭直穿过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