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清是习武之人,即使祚年站在他身后,他也可以知道祚年此刻的动作,却并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着。
祚年目光一直看着架子上一个翠绿色的普通花瓶,那花瓶做工粗糙,在这御书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祚年知道,那是当初明月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做好的,为此还差点儿让后宫的妃子抓到先皇后的把柄。
薄清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却见祚年竟是伸手拿下了那花瓶,脸色猛地一沉:“你在干什么?”
祚年似乎是被他忽然出声给吓了一跳,原本刚拿到手的花瓶竟是一滑,就要从手中脱落。
薄清脸色一沉,正欲闪身接住,却见祚年双手一伸,猛地将花瓶抱在自己怀里,免了破碎的可能。
见此,薄清也松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训斥,目光却忽然闪过寒光,身形也猛地离开了原处。
利器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忽然响起,祚年诧异抬头,却见此刻的薄清对面赫然站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衣中的刺客。
薄清一声冷哼,不屑的笑了笑:“哼!胆敢来行刺朕,看来是真的等不及了。”
他倒是以为这人是大皇子派来的,心中不屑却也不敢放松,这人敢独闯御书房,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薄清确实没猜错,这人的确不凡,但祚年却知道他不是大皇子的人,而是薄琰。
在薄清看不到的角落,祚年看到了薄琰向他展示的一朵蝴蝶兰……
此刻的祚年就在薄清身后,自然不用担心薄清会看到他,搂着花瓶的手不禁紧了紧。
刚才他虽然知道薄清会忽然开口,却不曾想是在他还未拿到花瓶的时候,所以想要的东西也根本没拿到。
薄琰的忽然出现帮了他,祚年也自然不可能傻到什么也不做。
薄琰并没有回答薄清的话,直接提剑向他袭来,而隐藏的暗卫此刻也尽数跑了出来。
祚年看着被团团包围的薄琰,眼中隐藏着担忧之色,这御书房虽大,此刻却也显得有些小了。
无论薄琰武功多高,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饶是不懂武功的祚年也能看出此刻的薄琰已经处于下风了。
心中焦急,祚年却并没有任何办法,不曾想这时御书房的大门却被人忽然推开。
祚年看着忽然出现的半夏一愣,猛地想到什么,急忙看向薄琰,眉头紧锁着。
薄琰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并没有反应,以半夏做要挟,即使是假的,他也不愿意。
薄琰的心思祚年明白,半夏也不傻,她沉了沉脸色,急忙拉着欲上前的陈斯:“陈公公,快去找人啊!”
说着,半夏正欲拉着陈斯离开,却忽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子止不住的向后倒去。
“公主!”思云一惊,欲伸手抓住她,半夏却巧妙的躲过了她的手。
陈的武功,绝不在薄琰之下,但因为半夏拉着他的长袖,竟是将他的手困在了袖中,根本无法伸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半夏要拉着他的原因了。
半夏倒下的方向立着一把剑,是薄琰斩杀一名暗卫时插入的,若是半夏倒下……
一时间,除了那些暗卫,所有人都不由心头一颤,本能的欲上前接住她,却是让离得最近的薄琰接住了。
待半夏站好后,薄琰的长剑却是横在了她的颈间,让那白皙的脖劲划开了一条口子。
祚年是所有人中唯一跪着的,也只有他清楚的看到是半夏自己将剑横在了脖子上,就连薄琰也有瞬间的呆愣。
祚年忽然明白过来,只怕从陈斯被思云叫走开始,半夏就已经和薄琰决定今晚要动手在这御书房里找了,只是不知道他也动了手。
因着半夏的拉扯,原本站在后面的陈斯也面对着薄琰,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思云虽在一旁,却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薄清微微沉了沉脸色,薄唇紧抿,却没有开口,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他虽喜欢半夏,但现在这人是要他的命,要他的皇位,他的选择谁都猜得到,不然也妄叫薄清了。
薄琰自然也知道这点儿,他本就不愿伤害半夏,此刻便趁着众人呆愣之际,直接闪身逃离。
半夏的身子被轻轻一推,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倒是陈斯眼疾手快的扶住,也让他失去追赶薄琰的先机。
半夏皱了皱眉,自己伸手推开陈斯,倚在思云的身上:“陈公公还愣住作何?”
陈斯一愣,转头看了看薄清,见后者阴沉着脸,便急忙安排人追去了。
从始至终,祚年都跪在地上,好似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但薄清却依旧看向了他,眼中带着寒冰。
祚年只觉得后背阴凉,他自然知道薄清这事是要迁怒于他了。
半夏也看来出来,正欲开口,却听祚年道:“皇上饶命啊!奴才……奴才是觉得这花瓶和明月做的很像,这才迷了神。”
说着,祚年举起了手中的花瓶:“明月她……她为了那个花瓶被先皇后罚着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
他的话不仅让薄清怔住了,就连半夏亦是僵硬了身子,却很快恢复原样,就连思云也没发现。
良久良久,薄清终于开了口,却是挥手让他离开:“滚!”
祚年似乎松了一口气,急忙跪谢着,将花瓶放回远处,匆匆离了御书房,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半夏。
回了自己的房间,祚年才微微松了口气,握着长袖中的东西,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他赌赢了,在拿到那个花瓶,看到上面依稀有些灰尘时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赌薄清对当年的明月所有的愧疚与情意,他知道薄清不会丢了那个花瓶,不会让任何人去碰它,他自己也因愧疚不敢碰。
当初他还是惠妃时就认出了那个花瓶,将布防图放在里面,无论谁拿起就会知道里面有东西,可事实却没有,三年蒙尘也没人拿起。
现在他已经拿到了布防图,差的就是将它交给七王爷,可祚年不知道,他差的偏偏就是那个机会。
两天后,祚年依旧没有找到机会将布防图交给七王爷,却得知大皇子已经起兵的消息。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看着手中紧握的布防图,祚年的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依旧是个无月的夜晚,祚年端着药膳进了御书房,自上次以后,薄清倒是常让他近身伺候着了。
祚年进去的时候,御书房里只有薄清一人,他如往常一样先喝了药膳,才将其舀上一碗给薄清。
他是奴才,在这王权至上的朝代里,能为皇上以身试毒是每个奴才的荣幸。
看着薄清有些憔悴的脸色,祚年心中嘲讽,面上却是关心着:“皇上累了就歇歇吧,没什么过不去的。”
薄清并没有开口,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祚年却并不在乎:“沈太医倒是心系皇上,这药膳奴才亲眼看着他煎的,他却不愿让人知晓。”
这话任谁听来都是在帮沈太医,似乎祚年收了他的好处,这才在皇上面前美言,但事实呢……
别人或许不知,但祚年却明白,太医院里默默无闻的沈太医就是大皇子的眼线,当初若非沈太医,他也不可能成为惠妃。
薄清终还是开了口,正欲让祚年退下,门外却传来陈斯的声音:“皇上,七王爷来了。”
薄清抿了抿唇,放下了刚刚拿起的药膳,冷声道:“让他进来。”
祚年退步站在了一旁,目光轻轻从那药膳上滑过,嘴角微扬,他就是知道今日薄琰要来的。
一股浓烈的胭脂味随薄琰的进入扑面而来,祚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去看他一眼。
他知道薄清找七王爷是为了什么,大皇子韬光养晦多年,薄清也不可能相信薄琰什么准备也没有,自然要防着。
祚年并不知道两人交谈了什么,他虽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御书房里压抑的气氛,却什么也听不到。
体内的毒正在发作,祚年再也忍不住猛地倒在地上,让御书房内压抑的气氛忽然消失,两人皆是诧异的看着他。
祚年却只是盯着那药膳,面色狰狞:“有……有毒……”
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自己中了什么毒祚年心里清楚,那是他自己下的,也没想过要活着。
浑身上下都是刺骨的疼痛,饶是当初死过一次了,祚年依旧忍不住心颤,清秀的脸上带着狰狞。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祚年的目光依旧带着恐惧与痛苦,心中的不舍却没有一丝流露。
他能帮半夏做的只有这些了,只是遗憾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天丰七年八月,炎国大皇子再次发起宫变,皇上薄清御驾亲征,却兵败,带着残兵逃离,不知去向。
三日后,七王爷薄琰带着先帝遗诏出现,以诛杀乱臣贼子的名义拿下大皇子,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翊。
同年九月,漓国公主回国,拒绝新帝求亲,削发为尼,却不知身居何处寺院。
有人说是漓国公主爱着先帝,不愿再嫁他人,也有人说是先帝没死,与公主归隐了。
但祚年知道不是的,他虽无法再进皇宫,却清楚的知道一切。
薄清确实没死,他抓住了半夏,以此为要挟让薄琰昭告天下退位。
薄琰上位除了依靠那份遗诏,就是大皇子放出先帝已死的消息,如今若是先帝出来,他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这些本就是欠他的,半夏自然不可能同意。
在她曾经被焚烧的那个宫殿,她打翻了烛台,再次融进了大火中。
当初作为明月的时候,薄清在她心口上插了一刀,可她命不该绝,天生心就长在左边。
大火烧毁了她的脸,她挣扎着从鬼门关爬回来,换了容颜来报仇。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那么幸运,终究躲不过死亡的来临……
祚年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却无法阻止,他知道半夏的心思,薄琰是恨着曾经的明月的,她是在害怕啊……
拿出的布防图早就被祚年烧了,他将图纸刻在身上,在薄琰面前死去,也借薄清的手铲除了沈太医这个障碍。
他依旧在赌,若是薄琰没有要过他的尸体来安葬,那布防图他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因为半夏,祚年赌对了。
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唯一的机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薄琰带着半夏的尸体回了皇宫,可祚年进不去,他甚至不知道半夏的灵魂去了哪儿,只能再次来到奈何。
忘忧依旧是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低沉着脸的祚年,笑了笑:“她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命中注定?呵,我与奈何的交易是要她幸福,而不是到死都守着那个痛苦的秘密!”祚年有些激动。
闻言,忘忧却是拿出了一壶酒:“喝了它,可以忘记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祚年诧异的看着她,却听忘忧道:“她的灵魂在死去的地方。”
忘忧依旧浅浅的笑着,看着祚年匆匆离开的背影,白皙的手指抚上了腰间的壶。
半夏注定此生不得善终,忘忧虽然可以改变,但半夏的结局只会更糟,甚至可能殃及她身边的人。
如此让半夏死去以后重新活过,她也算是走过自己的命运了,要承受的后果,忘忧都担着……
她要的是祚年的灵魂,至于后果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又怕什么天谴?
夜色如墨,奈何的大门依旧静静的开着,一眼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