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不久便摆好备用的茶具。
容映雪静静地在茶几旁端坐,闻水响,知道火候已到,抬手离火晾水,有条不紊地洗盏,润茶,冲水。她持着茶夹把玉杯用热水滚了三遍,茶叶前三次泡的水都倒入茶海中。
未展的茶叶,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翻腾起伏。待水声渐消,茶叶一片片挤挤挨挨碰撞着,一点点轻盈地舒展开,一叶一芽,缓缓地沉落。沁人的茶香,便随着热气氤氲飘散开。
白色翡翠玉螭纹杯,体做椭圆形,上宽下窄,正面饰一龙纹,背面浅浮雕一凤鸟,纹理的处理虚实相间。杯中的圣地毛尖,条索圆滑紧细,毫尖显露有光泽。其形细、圆、光、直、多白毫。色泽翠绿,冲后香高持久,滋味浓醇,回甘生津。
汤色碧绿明亮,鲜嫩清香,滋味甘醇。历来作为贡品,为皇室贵族所专享。
容映雪最后倒出了三小玉杯来放入紫檀茶盘,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帝王面前的桌案上。
年轻的帝王长眉,细目,挺鼻,薄唇,一身玄色金龙纹袍不动声色地隐没在夜色里,一双凤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容映雪的脸,虎口张开,优雅高贵地捏起一盏后缓慢细细地轻啜着茶,喝了一口,薄唇开合,笑言道,“闻茶识心,这杯茶香味浓郁,苦后回甘,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先苦后甜。”
待他喝完,搁置下杯子,容映雪端起茶具就要转身离开,百里君羡忽然反常开口道:“今日朕身体不适先行回行宫,诸位爱卿不必因朕离席,举座不欢,映雪,你送朕回去。”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带着帝王不可拒绝的威压。
众人一时间看出了其中端倪,不禁面面相觑。
容映雪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是恼怒,警惕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好一会儿她嘴唇微动,仿佛在责问:“皇上,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啊?”
她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定格在逍遥王身上。逍遥王虽然一杯杯酒不停入腹,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的清明。
百里君羡薄唇轻翘,一脸坦然地朝她回以无声的笑。上挑的凤眸滟光流动,藏着几分阴鸷,似一只狡侩的狐狸。
容映雪侧头望了望坐在他下首不远处席位上的逍遥王,然而百里君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皱着眉思考着什么,正脸色沉沉地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酒。
空气一片沉寂,半晌后她忽然感到绝望。
伴随着鼻翼间涌来的一股清苦的龙涎香,一只修长冰凉的手直接触上她放在袖子中的左手。容映雪下意识地抽手想躲避。不想,她的胳膊一下被紧紧地攥住,一阵剧痛传来,像要断了手似的。
“怎么,还不送朕回去?”
容映雪浑身僵硬,脸色发白,额头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冒出一层冷汗来。不知不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从百里君羡的冰冷指尖泛起,燥热从他摩挲的指下滋生,逐渐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容映雪忽然抬头,一脸惶恐地望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哀求他不要这样做。
身旁的人瞳眸水光潋滟,气息急促不安,像一只按捺不住想逃的猎物。这让他十分满意,斜挑的长眸瞬时漾起了笑意。
深秋的天色,阴郁又清冷,枫叶灿然,空气中漂浮着丹桂太过浓郁的香气。容映雪挽着高挑挺括的百里君羡,只觉他的双手太冷,仿佛永远捂不热。
两人到了行宫后,容映雪放开他的手,“皇上,映雪先行告辞了。”温凉而平静的声音。
百里君羡把唇贴在容映雪耳边,眸色深沉,如风暴席卷,薄凉道:“怎么,你就这么等不及了要去见皇弟了?朕可是提醒过你了,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可以和王弟往来,映雪表妹,你这么快就忘了,莫不是想让朕再提醒你一回?”
容映雪已是羞愤至极,低着头咬牙苦声道:“那你呢?百里君羡,你可需要我这个曾经的表妹来提醒,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诺言?我求你看在往昔的份上,看在你母后的份上,今日放过我好吗?”
百里君羡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俊颜如同被暮色侵染,模糊晦暗难辨,只有唇角泛起一缕嗜血的笑意,冷哼道:“
容映雪,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朕已经容忍你很久了,你是朕的表妹,不是他百里君临的。
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一昧地挑战朕的极限。
呵,你又到底有没有认清你的身份?
那时候,每次你一进皇宫,就喜欢围着百里君临转悠,凭什么你在他面前一副贤淑,温柔乖巧的模样。到了我这个不得宠的废物大皇子这里后反倒成了刺猬,各种嘲笑讽刺,我甚至得不到你的分毫关心?
那时你才不过六七岁,小小年纪嘴巴怎就那么毒呢?想必连你的心也是黑的吧?
不知道皇弟可曾见识过你这虚伪与丑恶的嘴脸。”
百里君羡眸里隐隐跳出火光,他终是忍不住选择打破了两人粉饰的太平,残忍地将过往纠缠的伤疤一一撕开,娓娓道来。他们是表亲,过往本该温馨,却鲜血淋漓,都是疼痛。
容映雪眉间一动,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脊背僵了僵,脸色煞白,垂下了眼睫,脸上有一种茬弱颤摇的美。
她既然没有回答,便算是默认。
他和她的过往,一直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着容映雪泪水逐渐爬满了美眸,凄凉的神色仿佛丢失了魂魄。不知为何,百里君羡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挖出了一个口子,速度太快,快得他根本反应不及,他不敢去碰触,那种血肉模糊的心悸。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得感觉不到任何来自他人横加的痛楚。只余下一种空虚,蔓延在胸腔,就这样悬在半空中,找不到支撑点,这比实打实的痛,还要来的煎熬。
百里君羡想要为她擦泪,容映雪看见他凉白的手伸来心中一颤,瞳孔紧缩,在他快要碰到自己的脸时,颤抖着转头避开。
他面色一冷,不悦地敛下眼,容映雪心脏怦怦地狂跳着。
百里君羡英俊的脸变得阴冷暗沉,长眸黑压压的一片深不见底,哂笑到:“不知道我这个同父异母的王弟可知道你这幅倾国倾城的皮囊已并非完璧会怎样?”
他嘴角的笑容让人生寒,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魅惑,可潜藏在内里的,却是让人悚然的杀气。
缘起缘灭,奈何布满离殇。
纠缠过往,终究无端相负。
那些尘封的往事被容映雪一点点地忆起,犹如刚结痂的伤口被撕开,露出一个个鲜血淋淋的口子,很疼,可是这种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容映雪看着他如刀削的俊脸,眸子里的阴霾如浓雾般散不去,他浑身上下犹如狱血魔神般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莫名感到心悸,毛骨悚然,冷意不禁袭上了容映雪的背脊,直觉让她想逃。
百里君羡登基后的这三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她欺负的,懦弱的大皇子了。
容映雪喉头发涩,心惊地与他对视,蹩起眉看着他犹豫道:“君羡,放……放了我吧,当初是我任性不懂事,如今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难道还不够吗?”
下颚一紧,容映雪被迫迎上他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在他面前,她总有种被看透,看光的错觉。她清楚自己的处境,除非百里君羡放手,否则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过她。
百里君羡不悦地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他凤眼薄唇,道似无情,却似含情。眸子里却瞬间射出阴寒,像午夜索魂的恶鬼嗜血咬牙道:"怎么会够?我默默忍耐了这么多年,为得就是一朝为天子后,凡是他百里君临的东西,我都一定要千百倍夺回来。
况且,你还有用。朕还需要你呢,映雪表妹。”